从大年初二开始,苏平挨家挨户的去那些勋贵家里上门拜访。
一天一个。
还不能拜完年就走,必须喝酒吃肉,必须载歌载舞。
一个就是一整天。
六个公爵,十六个侯爵,十九个伯爵。
没一个例外。
苏平硬着头皮,一路尬舞到二月中旬。
除此之外,那些个公侯伯,还硬要拉着自己的儿子或者孙子,逼着他们拜师。
拜师?
我好心好意来给你拜年,你为何恩将仇报?
那些个小东西,一入眼就知道全身反骨……
苏平头疼无比,又不好不答应,没办法,只能以准备会试为由,将这件事情往后拖,并告诉他们,想要成为自己的学生,必须要得到葛平安的认可。
设下这个限制,苏平自己钻进了国子监,闭关读书习武去了。
而葛翁一家却是遭了殃。
甘露坊。
一群十来岁左右的小霸王围在一起,看着不远处那寒酸的二进宅院,各个都是皱眉不已。
“云天哥,我们真的要被一个外人骑在头上?”
一名个子较为高大的少年开口问道。
众少年看向正中间的一人。
陆修,禄国公陆朝阳之子。
以‘从不出卖兄弟’获得了‘义薄云天’的名号。
曾经被‘义薄哥’、‘义薄兄’的叫了一段时间,后来遭人笑话,于是改成了云天二字。
“你们将来都是要当大官的,我陆云天更是要成为比沉天南还英雄的男人。”
陆修冷笑一声,“那苏平小儿,不过区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举人,有何资格为你我之师?”
“对!”
“说的好!”
“云天哥,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众少年纷纷叫好,一脸崇拜之色,他们觉得陆修这番话说的实在是太帅了。
“要不……”
一名长得跟猴一样的小子,眼神闪烁不定,阴恻恻的提议:“云天哥你假装请那苏平去喝花酒,我们其他人埋伏着,等你摔杯为号,就一拥而上,打他个满地找牙!”
“此计甚妙!”
“不愧是军师!”
“……”
马屁如潮。
“哼!莽夫!”
陆修冷哼一声,目光落在刚刚那人脸上,“赵猴儿,你信不信,第一天你打了苏平,第二天荣阳侯就要扒了你的皮?”
“这……”
被叫做赵猴儿的少年,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黑了下去,一拳打在手心:“老贼误我!”
“哎,军师也不必自责。”
陆修叹了口气,拍了拍赵猴儿的肩膀,“这些个老家伙欺你我年幼,以武力相逼,我等实在是身不由己。”
“云天哥,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做?”
一番手段下来,赵猴儿心服口服的问道。
“看过忠亲王的兵书吗?”
陆修大手一挥,尽显智者气度,“想要战胜敌人,必须先去了解敌人。”
“了解苏平?”
赵猴儿一愣。
其余人也竖起了耳朵。
“不,苏平此人极其阴险狡诈,小小手段就哄得你我长辈团团转,我们直接去找苏平,难免被看出目的。”
“所以,不妨先从这个葛平安入手。”
陆修说着,突然仰天一阵大笑,“饶那苏平奸猾似鬼,也想不到他的破绽是他自己拱手送上的。”
众少年听不太懂,但光是这股气势就让他们心悦诚服,一个个兴奋得小脸通红,觉得胜利就在眼前。
“可有人愿为先锋,替我陆云天打开这扇门?”
陆修一指院门,霸气侧漏。
“我!”
“我我!”
“……”
这个年纪的人没那么多顾忌,见有人争抢先锋之位,顿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一窝蜂的冲了上去。
武将世家的子弟,先天上就有身体优势,又锦衣玉食的养着,力气个顶个的大。
这导致的结果就是,轰隆一声闷响,院门直接朝内倒了下去。
人群后头的陆修一头黑线。
不过也没太在意,赔一扇门而已,简直不要太轻松。
“哎,还是得我出马啊。”
摇了摇头,陆修走了过去。
直到近前,他才突然发现,小伙伴们怎么一个两个的都不动了?
甚至,有些人在颤抖,有些人在流汗?
不就一扇门吗?至于吓成这样?
大不了十倍赔给他就是了。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果然,自己跟他们已经不是一个境界了。
陆修心中升起一种孤独的感觉,从堵住院门的人群里挤了进去。
“见谅见谅,陆某代兄弟们……”
话还没说完,院中的一个人影,让陆修童孔勐地一缩,失声惊呼:“沉老魔?!”
正在院中,跟沉仙儿灌输思想的,不是沉天南还能是谁?
至于‘老魔’这个称呼,并不是陆修不尊重沉天南,而是沉天南带给他的童年阴影太大了。
在这些人很小的时候,就经常听长辈恫吓,说赤松军主帅是如何如何以军法教育子孙的。
什么吊在树上鞭打、烈日底下罚跪……
都是些他们听都没听过的花样。
关键是恫吓次数多了,见收效降低,那些长辈还真就付诸了实际行动。
像陆修,就曾经被换着花样招呼过。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很多他们长辈自己捏造的夸张形容,最终,将他们心里对沉天南的印象彻底妖魔化。
现在,陆修终于知道为什么只是倒了一个院门,兄弟们就被吓住了。
那可是沉老魔啊,吃个馒头都要蘸一下蛮族脑浆子的沉老魔。
“沉老魔?”
沉天南看着陆修皱了皱眉头。
“口误!口误!”
陆修勐的一个激灵,连忙改口:“晚辈刚刚喊的是沉老伯!”
“呵。”
沉天南摇了摇头,也不在意,“你们来此为何?”
“沉爷爷,他们是来找我的。”
葛平安带着纸笔从屋内走了出来,“苏大哥说,这些人想要入他门下,只不过他现在要备考会试,让我先来试试他们的学问。”
“哦?他倒是在意你。”
沉天南双眉一杨,想了想,突然露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平安,这些人要是不听话,你就跟我说,我来修理他们。”
到底是少年人。
看着沉天南那种吃小孩般的眼神望过来,包括陆修在内,一个个骇得魂飞天外,连道不敢。
“那就好。”
沉天南很满意这些小子的态度,转头对一脸警惕的沉仙儿道:“去外公的新家看看么?那里很大很大的,有山有水。”
沉仙儿撇了撇嘴,有些兴趣缺缺,不过苏平又躲进了国子监不回来,去别处看看也好。
二人就这么走了。
“云天哥,怎么办?”
赵猴儿急的抓耳挠腮,低声道:“一个苏平小儿骑在我们头上就算了,这小子算那根葱,我们真要听他的话?”
“是啊云天哥,你最义薄云天了,快想想办法。”
“咱们怎么能被这么一个野小子压着?”
“云天哥你可不能坐视不理。”
“……”
面对众人希冀的目光,陆修脑子转的飞快,没多久就心生一计。
“值此危急存亡之秋,我陆云天自当挺身而出,你们瞧好吧。”
陆修挺起胸膛,丢下一句让兄弟们热泪盈眶的话,迈步走向葛平安。
“咳咳,素闻平安兄贤明,今日能得以一见,实乃三生有幸。”
陆修似模似样的拱手行礼,“不如,今日我陆某做东,请平安兄去春花苑小酌一杯如何?平安兄可能不知道,春花苑的姑娘,啧啧啧……”
葛平安也是这个年纪,陆修相信,对方跟自己这些人一样,都对花街柳巷那种地方充满了好奇心。
自己只要投其所好,还怕他不乖乖成为自己的人?
代价,充其量只是几句好话,和一些银子罢了。
啧啧,我真是个天才。
正当陆修陶醉于自己洞察人心的智慧之时,葛平安开口了。
“你叫陆修是吧?”
葛平安展开那页纸张,“禄国公陆朝阳幼子,为人极好颜面,希望获得同伴认可,实则腹无点墨,所讲之事多为夸大或捏造。”
陆修呆愣当场,一张脸迅速涨的通红:“小贼安敢辱我?!”
“我问你。”
葛平安不理会他,继续问道:“百家姓,可会背诵?”
陆修:“……”
葛平安摇了摇头,提笔打了个叉,又问:“三字经,可会背诵?”
陆修:“……”
葛平安看他的眼神带上了嫌弃:“算了,后面也不用问了,卢澄是哪一个?”
陆修感受到了极大的羞辱,梗着脖子怒道:“你管是哪一个?你问我这些干什么?你以为你是我们老师吗?”
“苏哥哥说,在两个月之内,背诵完百家姓、三字经、弟子规,并且读完蒙求和幼学的,才可以入他门墙。”
葛平安很认真的看着他,“余者,他会亲自登门,将详情告诉各位的长辈,而我,则负责记录这两个月内,你们的学习经过。”
“……”
陆修刚刚还嚣张的气焰一下子就萎靡了下去。
这苏平,真狠啊!
不给人留活路是吧?
我连字儿都没认全,要背诵那么多东西,两个月的时间怎么可能够啊?
咬牙切齿想了半晌,陆修勐地一抬手:“兄弟们,不要怕,只要我们团结……”
话还没说完,人堆里走出来个微胖少年:“我!我就是卢澄!”
“你!
!”
陆修怒目相向。
“云天哥,对不住了。”
卢澄歉意的捂住了脸,“老家伙说了,若是苏平不肯收我,他就把我送到宫里当太监,呜呜呜……我不想当太监……”
陆修张了张口,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反驳。
接下来,事情就好办了很多。
有了第一个认怂的,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很快,除了陆修,所有人都乖乖的屈服在了葛平安的‘点名’之下,性格脾气劣迹被当众揭露,一个个跟死了爹妈一样哭丧着脸。
到最后,这些人反过来劝陆修。
说什么你的老底都人家掏过了,要是继续杠下去,岂不是白白亏了这么一遭。
于是,在兄弟们‘声泪俱下’的劝慰下,义薄云天的陆修‘勉为其难’的认了怂。
从这天开始,甘露坊的二进小院没有一天是不热闹的。
葛翁从一个居家奶爸,几乎变成了职业奶爸。
不过他知道苏平这是为自家儿子好,倒也乐在其中。
就这样,在枯燥的提升中,时间慢慢逼近了会试,而苏平的肉身打熬也终于到了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