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盛会那夜归来,我极少见到子桑玦,想要见他一面,难比登天,每每去寻他,下人们不是说已经陪容兮小姐出去,便说是被族长请了去。
这一天我寻子桑玦无果,刚从他的院子里往外走,却撞见七八位婢子端着红漆盘子迎面而来,各个盘子上的物品皆是衣鞋饰物,一律大喜的正红色。
为首的婢女认出我,朝我恭身行礼,我问她:“这些是要拿到子桑玦的房里吗?”
她答:“是。”
我对银翘打趣道:“越来越不能理解子桑玦的品味,他穿这一身红出门,别人还以为他要成亲。”
那婢女听了也笑,只是她接下来说的话却让我再也笑不出来,“阮姑娘真会说笑,子桑公子的确是要成亲了,布匹是容兮小姐亲自挑的,冠服是让裁缝依着子桑公子的尺寸做的,再过一些日子,我们就都要改口叫公子一声姑爷了。”
土圭和水臬看到一群人堵在院外,也跟着行了出来,正巧听到了婢女的话,土圭不敢置信,“什么?我们公子要成亲?娶谁?”
婢女答:“做我们的姑爷,当然是要娶我们的小姐了。”
“哪位小姐?”土圭又问了声。
“咱们山庄就只有一位容兮小姐。”
土圭显得茫然无措,水臬的神情也飘忽不定,也不知该说子桑玦做事密不透风好,还是该说这两个手下粗心大意好,我道:“你们天天守在子桑玦身边,连他要成亲这么大的事也不知道吗?”
水臬摇摇头,“公子提也未提,没有察觉丝毫,每日容兮小姐来找公子,我们也只道公子是陪容兮小姐去玩,并没有多想。”
婢女接道:“哪还有闲工夫瞎晃,婚期就定在下月中旬,这些日子子桑公子和小姐都在忙着筹备大婚事宜。”
“好了,我们知道了,你去吧。”我摆摆手,为婢子们让出路。
土圭转向水臬,“我还以为公子最先娶的会是凝儿姑娘。”
水臬一脸凝重,“不知此事濮阳少爷是否知悉。”
土圭温言,哭丧着脸,“消息传回子桑国,非笑掉那班朝臣的大牙不可。”
“最主要的还是凝儿姑娘,她若听说此事,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看着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字字句句不离子桑国,不离凝儿姑娘,那才是子桑玦的归属,我向他们告辞,便同银翘回到自己的院中。
一进院子,我奋力振奋自己,大声唤道:“银翘,把我的瑶琴拿出来。”
银翘愣了半晌,忙道:“嗳!”她跑进屋里取出我的瑶琴,“阿苏姐姐,你许久不碰琴,今天怎么有这个兴致了?”
练琴练的也是修为,我灵力低微,一路上得以保全,全是倚赖子桑玦和土圭水臬的庇护,时间越久我越看得出,这些都是不牢靠的盟友关系,如今子桑玦自行谋事,我也应该为自己多做打算,这个只能依靠自身的世道,谁也信不过,要独自行走,就要有这个能力。
这么想着,我抱着琴来到屋前的圆石桌前,横琴落座,也顾不上静心凝神,我在心中默背一遍乐谱,指尖已然在弦中翻飞。
正值春末夏初的时节,圆桌旁栽的大树上,花团锦簇,数抹细碎的纯白夹杂在茂盛的绿意中,玲珑小巧,十分讨喜。
可我无心欣赏它们,琴音带着杀伤力,震叶削枝,波及花簇,摇落花瓣,碎叶和花瓣纷纷扬扬,在我身侧飞舞蹁跹,落在我的肩头,落到琴上,我却也不去理会,手上愈舞愈急,琴音已经不成曲调,银翘痛苦地捂住耳朵,退到院门处,听得她讶异道:“公子玦。”
我的余光瞥到子桑玦从院外行来,对银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不用因为他的到来而打断我,银翘乖巧地点点头。
他凝立在门口,静静等着我,我有心让他吃闭门羹,遂装作没看见他,又挑了两支段落冗长的曲子徐徐弹起来,他的耐性似耗不尽,始终驻足静候,我的耐性却被他耗没了,我将琴音偏转向他,弦风震衣,翻飞他的衣袍和一头乌发,在我凛冽的攻势下,他的包容却显得异常温柔,他翻卷的衣袍是温柔的,一头散乱的乌发是温柔的。
他从腰间抽出一支玉萧,竖过嘴前,悠扬的曲调空灵萧瑟,围绕在他身侧,替他挡住了凌厉的弦风,这支萧,正是在寻安城外,他用以与我合奏的那支。
他只守不攻,不论我如何步步紧逼,他都分寸不乱,也不受我挑衅,不愈进半分。
我蓦地止住琴弦,停止一切攻势,“人的关系就如同我的琴和你的萧,干戈与玉帛的界限从来就不能泾渭分明,昨日还温情脉脉,今日就能冷眼厮杀。”
他的声音清冷如玉,“你错了,你把琴和萧当作乐器,则性和,你把它们当作武器,则性恶,和与战,只在你一念之间。”
“你是来同我讲道理的吗?”我好不耐烦。
他走到我身侧,“回房时土圭告诉我,你曾来寻过我,便来问你有什么事。”
“没事,闲着无聊而已。”我恹恹道,却看到他抬手伸向我的鬓发,要替我拂去发间的花叶,我条件反射,搭在琴上的手指一连拨了数缕弦,待我反应过来,要反悔已经来不及,琴音如利刃,以削铁之势朝他击去,他始料未及,仓皇中抬起手中的玉萧抵挡,玉萧娇贵,哪里受得住这样猛烈的攻击,只听得脆脆一声,他手中的玉萧断成两截,尽管他反应迅捷,脸颊上仍被弦锋划伤,一道细细的口子即刻渗出鲜血。
“我……”我一句道歉如鲠在喉。
他望着手中的断萧,沉默半晌,“今日你心情不好,改日我再来。”说罢,他捏着两截断萧行出院外。
闯祸了啊。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我心底的落寞被无限扩大,这时才把没说出口的道歉轻轻说出口,“我不是故意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