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半山腰一处亭子,百里容兮提议先行休息再上路,土圭的性子闹腾,惹了水臬后逃窜到山林间隐匿起来,水臬追上去,二人片刻没了踪影,子桑玦负手而立,神情凝重地注视林子深处,似满腹心事。我嫌仆从们太聒噪,离开了人群,独自来到亭子另一头,原本一直缠着子桑玦的百里容兮这时却踱到我身边,“怎么一个人到这边来?”
她见我不理会她,自顾往下说:“噢,我知道了,你的银翘没陪着你来,公子玦也不理你,你觉得无趣。”
看她耀武扬威的模样我不由得在心底暗笑,若不是因为长伶灯,我们可没有兴趣陪你这位大小姐游山玩水。
“我最讨厌看人洋洋得意的样子。”她忽然幽声道。
话音刚落,我的脚踝处猝然传来一阵锐利的疼痛,似被数根利刺穿透骨血,我失声惊叫,吃痛蹲下身子,目光却瞥到百里容兮迅速退离我身旁几步,将手上一根类似荆条的东西扔进了一边的灌木丛中。
最先闻声赶到的是子桑玦,他看到我捂着脚踝蹲踞在地,又看到百里容兮一脸无辜地站在一旁,忙关切问:“怎么了?”
我瞟了一眼百里容兮,“你问她,不知我哪里得罪了容兮小姐,她要伤我。”
百里容兮连忙摆手辩解:“我没有!我刚才看阿苏一人在这里无聊,就想着过来陪陪她,原本聊得好好的,她忽然一声大叫,你就过来了,谁知她竟对你说这样的话。”
听了她的辩词,我心头气愤,指向灌木丛,“我刚才明明看见你将东西扔进了丛林里。”
双方各执一词,子桑玦左右忖度,开口问我:“阿苏,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我看子桑玦不信我,便将过程一五一十说出来:“你来之前,她就站在我近旁,手上还拿着一根荆条模样的植物,你来之后,她就已经跑到那边,手上的东西也没了。”
百里容兮听了我的控诉,脸上更是委屈,泫然欲泣:“我真的什么也没做,你说我伤你,那你伤在哪儿?”
子桑玦眉头微蹙,走到我身旁,俯下身子要替我查看伤口,挑起裙裾,我不可置信地看到传来痛楚的地方竟没有丝毫受伤的痕迹,可那份刺破血肉的痛楚依然十分清晰。
我喃喃道:“怎么会,一定是什么怪异的植物,伤了人却能不留痕迹……”
“好了。”子桑玦忽然打断我。
我不明所以,他已经漠然起身,口吻略带责备:“阿苏,玩笑也要有个度。”
百里容兮看到子桑玦护着她,面露喜色,我心头火气更甚,再顾不上脚踝上的疼痛,也站起身平视他:“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总之我的脚就是受了伤,走不动了。”
百里容兮反言相诘:“你若不想跟我们出行,直说便是,为何要捏造谎话陷害我?”
我感到自己胸脯激烈起伏,我直直盯着她,“我没有捏造,也没有陷害,是谁说谎,你自己心里有数。”
百里容兮被我盯得脸上闪过几抹心虚之色,她躲到子桑玦身后,子桑玦叹了一口气,“既然你不想去,一会儿我让土圭和水臬送你回去。”
他说完,转身离开不再理会我,百里容兮也踩着碎步紧随在他身后,走开几步,她忽然转过脸朝我勾起唇角挑衅一笑,复又迅速转过脸去。
我怔在原地,也忘了脚上的痛,看着子桑玦离开的背影,只觉得胸口被一股难言的情绪充斥,又堵又闷。
回到山庄,我便闭门不出,到了晚上,脚踝处竟然充血肿胀,稍稍一碰,都有股钻心的疼。
银翘发现了我的伤,直呼:“阿苏姐姐,你这是去了哪儿?被这种藤蔓刺到,如果不及时处理伤口,腿是要废掉的!”
我将今天的事情告诉她,她忿忿道:“公子玦也太糊涂,这种藤蔓扎破人的皮肤,是一点痕迹也不落的,凭肉眼,根本看不出皮肉上的血孔,我这就去告诉他,是容兮小姐搞的鬼。”
我拦下她,“没用的,他只相信那个百里容兮。”
“现在阿苏姐姐的伤势这么严重,不就是最好的证据么!”
我闷声道:“今天他清清楚楚看到我的脚一点事情没有,将我送回来之后却忽然有了伤,说不定还会被百里容兮反咬一口,说我是用苦肉计陷害她。”
银翘听我这么一说,也不急着去找子桑玦了,“那……我先帮阿苏姐姐清理伤口吧,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跟容兮小姐那样的人待在一起,还是要多留个心眼。”
平时银翘一副天真无知的模样,我还以为她不懂得人与人之间利害关系,现在听她这样一本正经地规劝,反而觉得有些逗趣,“银翘,你化作人形太久,都要给沾上烟火气了。”
她嘟嘴道:“你还笑。”她说着垂下头:“如果今天我在,阿苏姐姐的腿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以后我再也不贪睡了,阿苏姐姐去哪,我就去哪。”
我心下一暖,给了她一个大拥抱,我将脑袋搁在她肩上,轻缓道:“银翘,有你在真好。”
正说着,一束玄色身影行进屋里,子桑玦立在进门处,清了清嗓子。
我料不到他会来,正愣着不知所措,银翘早就反应过来,替我出声讨伐,“公子玦,你错怪阿苏姐姐,还害得她的脚差点废了!”
子桑玦道:“银翘,你先出去,我有话同阿苏说。”
银翘张开双臂护到我身前,“我不出去!你是不是为了容兮小姐要来责怪阿苏姐姐?”
子桑玦苦笑:“银翘,你可是我养大的,怎么如今却变成阿苏的人了。”
“谁对我就站在谁那边,这一次,是公子你错了。”
我道:“银翘,你出去吧,谅他也不会对我怎么样,我的脚若废了,他就让百里容兮帮他找长伶灯吧。”
银翘百般不情愿,最后还是缓缓移步出了屋。
我板起脸,“人也给支走了,你要说什么就赶紧说吧,如果你是因为今天的事要来教训我,那你还是趁早走吧。”
他轻叹一气,走到我面前,我不能站立,只能坐在椅子上,此刻屋里的灯光将他的身影拉长,阴影随着他的步伐移动,将我覆盖起来,我警惕道:“你要做什么!”
他却忽然半跪在地,作势要掀起我逶迤及地的裙摆,我欲躲开,他严肃道:“别动!”
也不知怎的,被他这么一唬,我当真不敢再乱动,他低抬裙摆,端详起我的伤势,半晌,他拉过一张椅子坐到我面前,抬手就握上我的小腿,我要躲开,却扯到脚踝处的伤,被自己的动作疼的龇牙咧嘴,他责怪地瞪我一眼,扶起我的腿,就往他膝上放,我挣脱不开,只能任由他摆弄,却见他从袖里取出一枚瓷盒,揭开盖子,里面是月牙色的膏状物,他取了一些抹到我的伤患处,我偷偷瞧他,只见他面无表情,动作却十分轻柔,整个过程里他一直沉默不语。
“你这是在干嘛。”我受不了这样的气氛,开口打破了沉默,但却很生硬。
“你没有眼睛看吗?”他道。
“我是问……”我还没说完,他截去我的话头:“百里容兮的性格你也知道,今日我虽看得出你受了伤,但戳穿她对我们没有好处,再忍一段时间,接近族长,拿到长伶灯的线索我们就离开。”
我哑口无言,张目结舌地望着他,原来他都知道。
他伸出手指轻轻推我的额头,“你这是什么表情。”
银翘在外头等候许久,不见动静,终于按捺不住,冲进屋来,“阿苏姐姐,你的伤再不处理……”
她看到屋里的一幕后止住了声音,子桑玦丝毫不避嫌,继续将我的腿搁在他膝上,把瓷盒放到桌上,“银翘,这是治阿苏腿伤的药,一日抹三次,两日就能好,你要记得,不能让她碰冷水。”
银翘瞪眼望着他,满脸疑惑,良久才痴痴点头。
“那,我出去?”银翘征询。
子桑玦脸上浮起笑意,缓缓放下我的脚,“不用,药已经上好了。”
银翘杵在门口,“噢……”
“好了,伺候你的阿苏姐姐歇下吧。”他含笑打趣银翘。
子桑玦行到门口,忽然又回过身嘱咐:“这两天注意些,别到处乱跑。”他的脸一半映着屋里的烛火,一半晒着月色,都显出异样的温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