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辞树被体内的痛楚折磨醒来时,日头已晃晃照在帐上。
这种痛楚她是十分清楚的,体内的毒开始发作了,自从杳娘目睹她养蛊虫,她不再用借蛊虫换毒,那之后一直服带剧毒的草药压制体内的毒素,而来到军中这么些日子,也没有定期服药,估摸着就要发作,果不其然,报应来了。
大军驻扎在荒郊林间,这片荒野花辞树倒也熟悉,趁着体内的毒没有完全发作,她强忍着痛出了帐,瞧到有士兵牵马走过,话也不说便翻身上马,那人想阻止,却知道她是被将军带回的人,不敢对她强硬,最后花辞树策马飞奔,那人想拦也拦不住了。
因为昨夜的事,羌树醒来一直未回帐中,只占了尉恭的营帐守着花辞树的动静,这时却远远看到花辞树面色苍白从帐里跌跌撞撞抢了马朝树林策马飞奔。
羌树放心不下,也牵了马,紧随花辞树其后。
花辞树一路狂奔,身子却经不住颠簸,软软趴在马背上,只双手紧紧抓着缰绳,终于寻到一片可以抗衡她体内毒素的药草丛,她勒止了马,却从马上重重跌下。
这一幕恰被出来巡视的尉恭撞见,尉恭连忙驱马上前,扶起了花辞树,跟在后头的羌树原本正要打马疾驰,却看到尉恭抢先一步将花辞树扶了起来,勒停了马,遥遥隐在他们后面。
“辞树姑娘,你怎么一个人来这林子里?”
“我来采药。”眼前忽然一片晕眩,整个人睡倒在地,尉恭一惊,连忙将她半个身子托起,花辞树勉力睁开眼,气若游丝,“体内的毒已经开始发作,拖不得,你帮我采了药,熬成汁再喂我喝。”花辞树语毕,指了指眼前那片药草丛。
“这草有剧毒!”尉恭从小在外闯荡,识得花草之性。
“我患有怪病,体内的毒素要靠带剧毒的草药压制。”唇色由白转紫,她努力忍着体内愈渐强烈的痛楚。
“尉恭也对医理知晓一二,以毒制毒是最万不得已的,姑娘你的病肯定还有其他的法子,否则长此以往,只怕姑娘的身子抵不住这么多的毒。”
花辞树苦笑,“是有其他方法,就是将蛊虫养在体内吸食毒素,每隔一段时间还要放出蛊虫换血。我若养着蛊虫,不止你,只怕是将军也会觉得我是个害人的怪物。”
远处的羌树将二人的对话听去,调转方向,策马离开了树林。
尉恭将花辞树送回帐中,花辞树此刻昏迷在帐里,尉恭却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给花辞树喂这带有剧毒的药,若稍有差池,那对不起花辞树,也对不起将军,他想找羌树拿主意,却在军中遍寻不到羌树。
耗了半天,看到榻上花辞树失去血色的脸庞,尉恭一咬牙,决定按照花辞树的嘱咐,将采来的药草配好,按花辞树说的程序替她熬药,又将药喂了花辞树,在帐外守了她一夜,她的情况才稍稍转好。
这时却有士兵惶遽来报,“将军不好了!副将在寻安城郊与温子辰对峙,忽然起了争执,副将派兵将寻安城围了起来,还抓了城外的寻安百姓,说若不开城门,就屠杀那些百姓。”
“将军,将军不在军中!”尉恭一震,原本蒙蛮偷偷潜入年武之的兵营中偷袭,就已埋下了两国争端的祸头,羌树想着还能有回旋的余地,议和也不算别无他法,但如今若杀了寻安百姓,那便是向寻安宣战,届时局势一发不可收拾,想再言和,恐怕回天无力。
花辞树听得二人对话,从榻上昏昏坐起,使出了浑身气力,“百姓杀不得,快去阻止他!”
“我这就去,还望姑娘留在营中好好养身子,一切等将军回来再说。”尉恭说着,随即与来报的士兵一同出去了。
花辞树不希望战端被挑起,战事一起,生灵涂炭,她也不希望蒙蛮平白屠杀无辜的百姓,花辞树双脚落地,定了定心神,脸上的坚毅与苍白如纸的脸色形成强烈反差。
她也要去阻止蒙蛮。
尉恭赶到寻安城下,看到寻安城头,一众弓箭手拉满了弓对着城下蒙蛮的军队,箭在弦上,却迟迟不发,原来蒙蛮抓了一众寻安百姓,将他们被双手反捆,由一队士兵横刀架着脖子,只要寻安士兵敢轻举妄动,他这一厢也绝不心慈手软。
温子辰立在城头,手下问他,“驸马爷,圣上本意要与羌国,军队交涉,咱们现在……”
温子辰冷哼,“他们不值得我费唇舌,羌树来了再交涉不迟。”
“蒙副将,你怎么能擅作主张,这一来战端就会被挑起,无可挽回!”尉恭打马来到蒙蛮面前,苦言劝道。
“要么战,要么和,将军却三心二意,我蒙蛮今天就是帮将军下个决心。”
看蒙蛮冥顽不灵,尉恭仿佛要扯裂声嗓,高声对众战士宣,“将军有命!即刻撤兵!”
“将军有命?将军如今人在何处都不知道!你不过是将军身边的一条狗,也配来发号施令?”蒙蛮朝尉恭唾了一口,又对身后的士兵喊道,“国君说了,羌树拿不了主意的事,由我蒙蛮说了算,现在将军擅离职守,不知所踪,你们就应该听我的命令!不许撤退!”
蒙蛮向来瞧不起尉恭,事事挑刺,其实也不过是因为尉恭肯为羌树卖命,却不肯为蒙蛮驱使。
“将军有令!即刻撤兵!兵符为证!”远远地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众人朝着声音来向望去,不,禁错愕,这不就是将军带回营中的青,楼女子吗?女子单薄的身子骑着马飞快奔来,持着兵符的手高高举着,露出一截白皙却清瘦的小臂。
蒙蛮看到花辞树手中的兵符也不由一愣,却旋即恢复轻慢的神色,“妖女就是妖女,趁着将军不在,竟偷盗兵符,来人啊!将这敌国妖女一并押下!”
三四个士兵听蒙蛮这么一说,便要上前将花辞树也绑起来,花辞树却将兵符往他们面前一挥,神色凛然,“见兵符如见将军,谁敢对将军不敬!”
士兵被花辞树的气势震慑,皆顿住了步伐。
花辞树又解释,“将军离开前,特地将兵符交到我手中,怕的就是有小人乱发号施令,为所欲为。”
“一派胡言!将军怎能轻易就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一个女子,我看是你太自以为是了,区区一个青,楼出身的残花败柳。”
花辞树嘲讽地瞥了蒙蛮一眼,颜色凌厉地扫向身后的士兵,“将军说羌国战士都是忠肝义胆的热血男儿,你们现下是要忠诚于将军,还是要违抗将军的命令?”
一众士兵听花辞树一番话,神色皆犹疑起来。
军心被煽动,蒙蛮慌起来,“蛊惑人心,扰乱军律!偷盗兵符此乃死罪!我现在就杀了你,以正军法!”
蒙蛮拔了剑,上前就要刺向花辞树,尉恭却赶来护在花辞树面前,也拔出剑,格开了蒙蛮的攻击,“副将,请斟酌后果。”
尉恭阴沉的警告,提醒了蒙蛮,他猜不透羌树有多看重花辞树,如果真的像花辞树所说,是羌树把兵符交给花辞树,那么羌树必定十分看重花辞树,若杀了花辞树,还不知羌树会怎么处置自己。可是被区区一个花辞树和尉恭拦下,蒙蛮自觉将领威严大失,“将这些寻安人全都杀了!”
“谁敢抗命!”花辞树举着兵符抢在蒙蛮之后喊道。
士兵左右为难,蒙蛮却从身旁弓箭手上一把夺过弓箭,对着那群被捆绑的寻安百姓拉满了弦,蒙蛮右手一放,弓箭簌簌飞向寻安百姓,直直贯穿了一名百姓的胸膛。
本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局势,随着蒙蛮弓箭一发,寻安城头的寻安弓箭手也纷纷放箭,石光电火之间,城下乱坐一团,来不及挡箭的士兵纷纷倒下。
这一下,为了自保,也不得不作战了。
站在城头一直未发话的温子辰此刻望着城下的花辞树,对手下吩咐,“吩咐下去,无论如何要取那女子的性命。”
霎时间,城头弓箭的来势纷纷攻向花辞树,尉恭也发现了端倪,守在花辞树身旁,用剑为她挡飞箭,可尉恭势单力薄,一人抵抗城头密麻汹涌的飞箭根本螳臂当车,不出半盏茶时刻,尉恭腿上臂上纷纷中箭,挡箭的速度不,禁缓了下来。
温子辰眼睛盯着花辞树,却伸手从身旁弓箭手的手上拿来了弓箭,“淳于婉鸢,是时候去和先生团聚了。”
尉恭注意到温子辰阴冷的神情时为时已晚,一支飞箭迅猛地穿透尉恭抬起挡箭的臂下,利利射向花辞树的肩头,撕裂的痛楚从肩膀蔓延开来,花辞树不可置信地看着肩头那只箭尖没入肉里的粗箭柄,猩红色的液体迅速染红了她的素服。
没有一箭致命,温子辰又取了第二只箭,再次对准了花辞树。
尉恭第一次没有挡住温子辰的箭,生了畏怯,生怕这一次再次失手,让花辞树就此丧命。温子辰手中的箭一放,尉恭和花辞树皆愣在原地,看着那迅猛如毒舌的箭由远及近逼向眼前,却忽然一抹身影飞身而过,准确无误地格开了温子辰的箭。
身影落地,“温子辰,我无意发起战争。”
“你终于出现了。”温子辰摆摆手,挥退了弓箭手,转身下了城楼。
不消时刻,城门大开,温子辰从里边行了出来,“原本圣上有意与羌国结盟,可你却偷袭我寻安兵营,还杀害了武将年武之,今日圣上派我来与你交涉,你们却屠杀我寻安百姓,此为无意?”
羌树转身对自己一队兵将宣,“蒙蛮无视军令,挑起两国纷争,屠杀无辜百姓,革除副将一职,就地正法!”
“你以为这样就能挽回局面吗?”温子辰可笑地望着羌树,心下却为羌树此举微微一骇,在整治军纪方面,羌树竟能如此严苛不怠,丝毫不顾念往日情分,说杀就杀。
正因如此,一向自负的温子辰才能将羌树视作自己势均力敌的对手。
“我只不过做了我该做的事。”此举是为明军纪,也以慰无辜枉死的百姓亡魂,羌树没有理会温子辰,走近花辞树,将她横抱起来,“辞树,我们走。”
声音虽轻,却被温子辰听在耳里,“等等,你叫她什么?”温子辰唤住羌树。
莫非羌树还不知道这女人是婉鸢?
“与你何干。”羌树蹙眉,忍耐到了极限。
“我想告诉你一些关于锦竹书院的事。”温子辰摆着温文尔雅的模样,丝毫不对他谋害锦竹书院一事感到羞愧。
温子辰走近羌树,俯身在他耳旁低声道:“婉鸢没死,不知流落到寻安城的哪个角落里,你若要寻她,兴许还能找到她。”说完一阵诡异地大笑,转身进了城,留下一脸怔然的羌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