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儿,比翼连枝当日愿
……”
舞台上的歌姬咿咿呀呀地唱着曲子,我在歌姬的曲子里陷入回忆。
人生若只如初见……
然而并非所有的初见,都是让人心旌摇动,魂牵梦萦的。
在深谷里,我随姑姑穿粗布衣裳,用花枝绾髻,十年如一日。
所以当我来到妄境,看到那些头戴金钗,腰佩玉饰,身穿锦绣的女子时,不由深为震撼,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姑娘家可以有这样的打扮,可以这么美。
但她们美是美,空有光鲜的外表,却缺了气韵,即便是穿着最华贵的绫罗绸缎的女子,也不及我那穿着粗布麻衣,用荆条绾发的愫馜姑姑。
我深以为然。
穿着深灰色的粗布麻裙,背着师父赠我的瑶琴,我穿行在妄境流光溢彩的街头,也许我穿得和妄境的人不大一样,一路引来不少路人侧目。
走了许久,很久没有进食,我舔舔干裂的双唇,真渴啊。
我举目四望,长河边有各式摊点,店家们引颈高喝,争相用嗓音为自己网罗顾客。
在一高一低的吆喝声中,我辩出贩茶水的叫卖声:
“琼浆玉露,
山泉冰镇,
可口驻颜,
喝一口,延年寿
再一口,赛神仙。”
与姑姑让我平日念习的书卷不同,这些贩词显得粗俗可笑,我啼笑皆非,生了兴趣,顺着叫卖声,找到了那家铺子。
所谓的琼浆玉露,也不过是店家自家酿制的茶点,装到竹筒里密封,再放到山泉流成的沟渠中冰镇。
店家边收下我的银钱,边将竹筒递给我,乐呵呵道:“姑娘来得真是时候,这是小铺今日最后一份茶点。”
扑鼻而来一阵脂粉香,女子的娇嗔在身后响起,“哎呀,给人买走了!”
另一个女子也随声道:“怎么偏偏让别人抢先一步。”
一位男子回了话,口吻略带宠溺,“咱们换别家看看。”
几位女子不依,叽叽喳喳非要喝这一家的琼浆玉露。
我回过身,看到几位女子簇拥着一位男子,她们的穿着打扮较街上的女子明艳一些,但都一律涂脂抹粉,再看那位男子,即便不似女子擦粉,肤色也如他腰间佩戴的那枚羊脂白玉,润透白皙,他身上的袍子纹饰繁复,质地比众女子的裙裳都要优良。
一个女子眼角带着不屑,上下打量我一番,对店家道:“掌柜,我出一倍的价格买这位姑娘手中的茶点。”
店家赔笑:“可……是这位姑娘先到,没有卖给您的理呀。”
男子对店家伸出两根手指头,直截了当:“两倍。”
店家用袖子揩了揩汗,为难道:“这……”他的目光移到我身上,将难题抛给我,“既然茶点已被姑娘买下,便是属姑娘之物,这位公子想要,就同这位姑娘商量吧。”
一个女子抢在男子之前,对我道:“这位姑娘,我们愿出两倍的价钱买你手中的茶点。”
她的语气傲慢无礼,好似她出钱,我就一定会卖给她一般。
因为口干舌燥,不愿多费口舌,我摇摇头,简洁回道:“我渴。”
那女子不可思议地瞪着我,“难道你嫌价钱不够?”
我冷下脸,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道:“看来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多少倍价钱,也不能替我解渴。”
那女子稍显不耐烦,鄙夷道:“四倍,这下够了吧?”说完她念念叨叨道:“真是坐地起价。”
我一阵莫名其妙,说价钱的一直是她,我哪来的机会坐地起价?
明白跟她讲不了道理,还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对她道:“这样吧,我喝一半,商品既然受到折损,这剩下的一半,就按原价折中卖给你,如何,可依?”
说着我揭开竹筒的盖子,举到嘴边就要喝茶点,那女子锐声道:“不能喝——”
她急了,许是想从我手中夺过竹筒,但力度没把握恰当,竟将一整个竹筒拍落在地,竹筒里的茶点汩汩流淌,尽数渗到河畔的泥地里。
眼见没机会喝到茶点,那女子气得一脚踢开地上竹筒,竹筒从泥地里飞跃到街道中央,哐当哐当地响。“我让你喝!”
另外一些女子纷纷唉声叹气,还有些女子小声议论,声音不大,但也不小,“一点茶也舍不得让,这姑娘的气度未免太小,看衣着打扮,应该是山野里出来的丫头。”
“罢了罢了,咱们去茶楼里喝茶也不错,再点些小点心。”那男子在一旁看了一场好戏,这才悠悠开口。
男子一把搂过那气恼女子的腰,在她耳边哄道:“蜜儿不气,待会儿你想吃什么,都依你。”
被唤作蜜儿的女子一看就是恃宠而骄,她对那男子道:“心头还是有气,这茶点我可是盼了好多些天。”
男子问她:“那你想怎么办?”
蜜儿回头瞟我一眼,“那丫头不是想喝茶么,你让这条街上的所有茶肆酒馆都不要卖茶水给她,我就不生气。”
那男子轻松笑笑,“这还不简单,我这就命土圭和水臬去办。”
我以为他们顶多是在唬人,怎么能做到一时片刻,就让整条接道的所有店铺都不卖茶水给我呢,可当我遭到三家茶肆店家的拒绝后,开始绝望,看来他们真不是什么惹得起的善茬。
不过是仗着财大气粗。
我小时候来过妄境,因为身上没银钱,还是一个小哥哥给我买了**葫芦解馋,可如今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妄境是大不如前了。
走了半条长街,我又回到原来的接道,寻到了被踢到接道中央的竹筒,竹筒里的茶点已经流空,我拾起空空如也的竹筒,到河边汲满了水,仰头便一饮而尽。
河畔边传来数位女子的哄笑声:
“公子玦你看呀,居然还有人会喝河里的水。”
“啧啧啧,果然是过惯穷酸日子的人家。”
“咱们灯笼舞坊在上游,平时姑娘们倒在河里的胭脂水粉,都流到了这里罢?”
“哎呀,不好玩儿,我还当她会想什么个法子呢,谁知竟是来喝脏水。”
我回头淡淡望了一眼岸上的人,他们瞧见我在瞧他们,收了笑声,却趾高气昂俯视着我,那男子的眼神和其他女子的眼神不大一样,但也没有丝毫尊敬之意。
他唤作公子玦么?这么好听的名字,竟配了这么个人渣。我在心里嘀咕,摇摇头,又转回身,在河中掬了一捧水洗脸。
“姑娘,你渴了罢?”
一枚温柔可人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和刚才那群女子的语气截然不同。
我抬起头,河里的粼粼波光映射到身旁人的衣裙和脸庞上,她似浑身都散发着光芒。
她也是个会打扮的女子,而且生得好看,衣袂和鬓发间若隐若现着诱人的香甜气味。
“我这里有一壶菊花茶,你若不嫌弃,将就着解渴。”她将一只刻着精致花纹的水壶递给我,一双眼睛弯成月牙,“姑娘天生丽质,不施粉黛,也是个璧人。”
她张口夸奖,毫不悭吝,我不好意思地颔首,“过奖。”
“你是初到妄境吧?在妄境可有亲眷可投奔?若没有,就来我赛家灯馆吧。”她恳切道,末了又笑着解释:“其实我也是抱了私心的,我看你背着琴,想着是身有一技之长,我家灯馆正缺人手。”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女子名唤赛蕊,是赛家灯馆的当家,赛家灯馆别出心裁,养着一班歌舞美姬,专用歌舞来吸引顾客。
就是这样,我成为了赛蕊门下的学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