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后殿奔去,那是一个露天院落,木架子空空搭着,冬天里花草凋敝,没有植物的攀附,显得格外萧索落魄。
院子里,雪上是凌乱的脚印,有战靴留下的,有软绣鞋留下的,有男人的,有女人的。
杂乱从这里开始,一直延伸到屋内,走进被寒意入侵的屋子,满目横尸,有的人拖着重伤的身子爬了五六丈远,这血迹也就在地上拖了五六丈远。
尸首的体温依旧温热,他们是行宫的护卫,也有行宫的婢仆。
看来万彦的人刚到不久。
我往争执的声源赶去,看到一个黑衣人举着一把明晃晃的短刀,正欲刺向面前那位女子的脖颈。
翻手捏诀,用意念操控起跌在地上的一柄长剑,我的指尖一挥,长剑剑锋直直飞窜过去,“叮”的一声,长剑击到短刀,剑身弯折,成功格开那把危及人命的短刀。
只是短刀早已划中女子的咽喉,我的补救只能让伤口的程度浅一些。
黑衣人错愕转身,目光凶残。
说时迟,那时快,跟随我的死士飞窜上前,手中的飞刀如浮光掠影,黑衣人还来不及出手,喉头的血脉“噗嗤”一声被烈烈割开,脖颈间青筋暴起,他瞪大了眼睛,面目狰狞,倒地时口中仍不住涌出鲜血。
一个死士如魅影般掠到我身前,曲一膝半跪,恭声道:“禀夫人,都收拾干净了。”
屋里的黑衣人已经都被他们解决了。
百里卿留下的都是精英好手。
我抢身上前从地上扶起那个受了重伤的女子,让她半靠在我怀里,一条骇人的血痕横亘在她纤细白皙的颈间,正汩汩往外淌着血。
我割下袖摆,替她摁住伤口,但是血仍不住从颈间涌出,不到片刻就染透了布条,染红我的双手,她紧皱眉头,表情十分痛苦难捱。
我颤声道:“凝儿,再坚持一会儿,我带你回九隼,那里的巫医一定有办法救你。”
她忽然猛地一把抓紧我的衣摆,吃力道:“孩子,孩子,藏……”
我伏低身子,将耳朵凑近她嘴边,“藏在哪儿?”
她气若游丝,双唇翕动:“梁……”
我没听明白,慌了神,“梁?梁什么?”
她嗤嗤喘气,奋力说全了一个词:“房梁……”
“在这屋里的房梁上吗?”我急急问。
她松了一口气,虚脱地点点头。
十数名死士得令,纷纷跃上房梁查看,果然有人沿着一根隐秘的绳索寻到了摇篮,将摇篮从屋上取下来。
摇篮被厚重的被褥盖着,掀开被褥,露出一张婴儿的小脸,他沉沉熟睡,因为缺氧,脸色已经铁青,想是为了止住孩子啼哭,凝儿才选了这样危险的下策。
我将孩子抱到凝儿面前,她眼里的痛苦之色减轻了几分,取而代之是缱绻的爱怜和眷恋。
我道:“我们这就启程。”
她却摇摇头,嘶哑着嗓子道:“让我走吧……”
说完这句话她已是累极,眼泪从她的眼角滑下来,喘了气,她才又续道:“我好痛苦。”
伤口已经伤及要害,怎么会不痛苦。
我无能为力,只能拼命摁住她留血的伤口,不住摇头,“你不能这么自私,你走了孩子怎么办,子桑玦怎么办?他们不能没有你。”
她张了张嘴,半晌才发出声音,“帮他……”
我没有会意,又凑近她唇畔聆听。
她道:“解开封印,帮他。”
我这才明白她口中的他是指子桑玦。
我问:“你怎么知道封印的事?”
她用嘴型说出了月筝的名字。
这件事我从来没和月筝提起,难道是我和子桑玦的谈话被月筝听去了。
凝儿的手从地上胡乱莫起一把短刀,颤颤巍巍递到我手里,帮我握紧刀柄,然后握着我的手,将刀剑抵上她的心口,“我死了,他就没有后顾之忧。”
这句话她说得比前面的话都顺畅流利,仿佛在心中酝酿了很久。
内心慌乱,我想抽开手,她的力气却大得惊人,她将刀剑死死抵在身上,又在刀柄上施了几分力,刀尖陷入她的襟前,聚成一个小点,渐渐地,小点中有鲜红色晕开来。
眼前她瘦削的脸毫无血色,没有一丝灵动的生气,可我分明还记得初遇她时,她身上那份女孩子家特有的灵性和娇俏。
她扮作小太监躲在大树之后,我与她素昧平生,却心生怜爱,想要帮她躲开长福的搜查;她从长福手下替我解围,橘红色的罗裙和金绣鞋,整个人散发着暖橙色的温馨矜贵之气,用清越的音色唤我恩人;一同住在凤仪宫的日子仍历历在目,杞王后拨拨凝儿的鬓发,一手整整我的衣领,笑着说我们像极她的一双女儿。
可现在凝儿伤了声带和血脉,正倒在我怀里,声嘶力竭地说:“求你……”
她似一匹精致秀美的锦帛,被人撕裂了,可这份残缺却又显出一种另类的美感,凄楚的,哀婉的。
她让我亲手了断那份美。
我施力夺过短刀一把扔开,短刀在地上碰撞出清灵的声响,我道:“我做不到。”
她还是孱弱无力地重复那句话,眼泪不住淌下来。
“求求你……帮帮他……”
看她这样,我的眼泪也落下来,我胡乱抹了一把泪,背过身不看她,对死士命令:“带王后和小王子回九隼。”
备了一辆马车,用以安置凝儿和孩子,一行人才行出离行宫几里之外,却看到远处有人匆遽地打马绝尘疾奔,赶往的是行宫方向。
那人一身戎装,一身精甲还未来得及褪下,可隔得这么远,我也认得出来,他是子桑玦。
我正要开口唤他,他身下马匹跑过的地上,赫然升起一根银丝线,马儿四蹄被拌,冲身飞出几丈远,重重砸在地上,惊起一片尘土,马上的人没有防备,也被摔出老远,滚落黄土之上。
这时草丛中蹿出几抹身影,均是一身黑衣打扮,跟行宫里企图行刺凝儿和孩子的一模一样,他们正是万彦派来的人。
子桑玦摔在地上半晌没有动静,身边已经围满了黑衣人。
“夫人,帮还是不帮?”身边一位死士问。
我没有回话,驾马朝子桑玦冲了过去,身后听到那死士朝众人命令:“夫人有令,救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