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瓶中的解药,每吃一颗,便归一魂,直到吃完瓷瓶中所有解药,苳慈也就自由了。
她发现子桑玦所言非虚,因为每次她在子桑东阳摇响银铃之时,魂魄分离的痛苦都减少了一分。
九隼的群山脚下,江流潺潺,两岸边是大片的青草地,连绵至天边,似乎永无穷尽。
茂盛的青草地上升起了炊烟,苳慈和百里卿相对而坐。
“师兄,如果我摆脱了大殿下的控制,你会跟我走吗?”
“走?去哪。”
“随便去哪都行,只要能远离这片是非之地,这些是非之人。”
“你去哪,我就去哪。”
“我的意思是,去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百里卿又重复了了一遍,“你去哪,我就去哪。”
苳慈拨起火星,有些懊恼,“你还是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百里卿叹道:“我懂。”
“要和从前的一切割断所有联系,不再回来,这你懂?”苳慈问。
百里卿轻轻点头。
“意味着你要撂下九隼族长的重担,撒手长伶灯之事,和以往的故人后会无期,这你也懂?”
百里卿默然片刻,又点了点头,只是这一次显得略微沉重。
他似已经有了打算,道:“其实我也没尽到族长的责任,一直都是莫前辈在帮我打理族中事务,即便我离开,也造不成大影响,如果非要有一个首领,把族长之位让给容兮也无不可。”
他只说了九隼,却没有提阮陵苏,苳慈很想问一问,那于阮陵苏他又是怎样的打算,可他却不再往下说,她也便开不了口继续问。
二人都望着火光,只是苳慈怔忡失神,百里卿则在专注烤着刚猎来的野味。
上头就是阆月山庄,山珍天物,无所不有,若真想吃点什么,直接让百里卿吩咐到厨房,让下人准备,再由婢仆们伺候用膳即可,可苳慈不愿,她说还是喜欢吃师兄猎来的食物,喜欢自给自足,百里卿便遂了她的意,二人这才到了山下江边。
良久后苳慈开口问:“师兄,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是不是有其他的什么原因?”
百里卿转着火上的野味,漫不经心道:“怎么又问这些奇奇怪怪的话。”
苳慈追问:“一定是因为什么原因,你才做了大殿下的杀手,你才会一直陪着我,对不对?”
百里卿没有立即接话,自顾嗅了嗅野味,满意道:“熟了。”
他将肉放到嘴边吹了吹,用匕首割了块看着鲜嫩肥美的地方,再用匕尖挑着肉递到苳慈手上,“不要再胡思乱想了,以前你脑子里可没有装这些东西。”
苳慈接过挑着肉的匕首,却眼里闪过一抹戾色,将匕首朝百里卿的方向扔去。眼见利刃朝着自己飞来,来不及惊愕,百里卿弯身避开,“苳慈,你……”
话没说完,苳慈展身飞起,掠过他,来到百里卿身后。
百里卿一回头,才知道他们已经被狼群包围,离他们最近之处躺着一匹狼的尸首,狼的命门上直插着的正是苳慈扔出的那只匕首。
苳慈和狼群对峙,丝毫不显怯色,刚才她的一支飞匕让一匹狼当即毙命,现在狼群们虽虎视眈眈,却不敢上前,龇着一嘴锐利獠牙,嗷嗷低吼。
苳慈抽出软鞭,只往天际一甩,狼群嚎叫几声,陆陆续续转身跑了。
百里卿笑望苳慈回到火堆前,感慨道:“记得咱们第一次被大殿下扔到山谷里,也遇到了这么一群狼,你现在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苳慈当然记得,那个残阳如血的黄昏,为了躲避狼群的追赶,百里卿拉着她的手穿过丛林,树枝划破她的衣裳,刮破她的脸颊,她不停地奔跑,不停喘气,百里卿在前面头也不回地催促,“快,快跑。”
他们终于找到一棵高大的古树,百里卿把她抱上树,“往上爬,爬得越高越好。”她为了让百里卿也赶紧爬上来,拼命地攀着树干,又伸手去抓枝干,手上擦出血,她险些往下掉,可是眼看狼群就要追到,百里卿却仍在树底下,她咬紧牙根抱着树干继续往上爬,手指骨节发白,四肢僵硬,她用尽了一个孩子所能极尽的体力,她又怕又急,哭着催百里卿,“你快上来,它们追来了。”
这样的害怕,这辈子都不想再尝第二遍。
所以发奋努力修习,要让自己比刀锋更利,比野兽很狠。
苳慈回忆道:“不止是丛林里被野狼追,还有那一次我们被水潭里的鳄鱼围攻,你徒手杀了五只成鳄,我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当然记忆犹新,那是他第一次正面御敌。
百里卿恍然失笑,“所以你又何必问我是不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原因才保护你呢,就算初衷另有他因,这么多年我们一起经历生死劫难,要保护你已经不需要别的什么原因。”
她以为自己的心早就硬了。
可是……
“那咱们走吧,浪迹天涯,四海为家,去过普通又安稳的逍遥日子。”苳慈的眼里闪烁着希望的光芒,是对未来有了无限憧憬的希望。
百里卿显出愧疚痛苦的神色,“谈何容易。”
“如果我拿到了解药呢?”
……
百里卿终于同意和苳慈离开,前一夜他打点好行李,留在阆月山庄里嘱咐事宜,已经把权利和事务都交接到了莫前辈手中。
次日清晨,临出发之际,苳慈却犹豫了。
她捏了捏藏在袖里装着解药的瓷瓶,嗫嚅道:“师兄,有件事我要同你说,否则,我怕你会后悔。”
百里卿正在马厩中挑选马匹,忙碌中回过头,问:“什么事?”
“我……我离开时,偷了山灵海兽的五识。”
百里卿这才有了些情绪,“什么?”
苳慈紧抿双唇,垂头不语。
“你糊涂。”百里卿低斥。
五识下落不明,那么阮陵苏又会再次被大殿下盯上,苳慈知道这层利害关系,所以她想赌一赌,是阮陵苏重要,还是她苳慈重要。
不出苳慈预料。
百里卿朝她摊开一只掌心,不由分说道:“把五识给我。”
“你要把五识给大殿下送回去?”苳慈仰头盯着他。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我们已经选择背叛大殿下,没必要再带着和他有着牵扯的东西上路。”百里卿耐心解释。
“说白了,你是为了阮陵苏。”苳慈黯然。
百里卿本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费唇舌,可是他不得不,“苳慈,阿苏是我姨娘的孩子,与我……”
“算了,我就知道你会这样,去吧。”苳慈将一个束紧了口子的小布袋掏出来,塞到了百里卿的布囊中,这一同塞进去的,还有那枚装着解药的瓷瓶。
“午时之前你要赶回来,若你在午时之前赶不回来,我就不等你了。”
午时是殿下摇铃的时间,最后一颗解药还在你身上,你若赶不回来,我也等不了你了,永远都等不了了。
百里卿望了望天色,旋即转身解下一匹马的缰绳,翻身上马,“我去去就回。”
苳慈望着高扬的马蹄和翻飞的尘土,望着百里卿疾驰远去的身影忽然有些悔意。
路程遥远,这一来一回赶路,百里卿未必能在午时准时赶回来,怎么算,即便他能赶回来,也会迟个一时半刻。一时半刻她死不了,但会被魂魄分离的痛苦折磨。
苳慈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也许是杀惯了人,也想用折磨自己的方式,来取得百里卿的怜惜,让他对自己为了阮陵苏而害苳慈受苦感到内疚自责。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
她怎么也料不到,百里卿送回五识被子桑东阳撞见,子桑东阳识破了他们想要叛离的心,提前了摇铃的时间。
她倒在九隼群山脚下,倒在那片绿油油的江畔,她竭力聆听,仿佛再用力一些,就能听到百里卿由远至近的哒哒马蹄,可是没有。
她没有听到快马飞驰的声音,耳畔却响起远近相接,啼鸣不断的狼嚎声,它们的兽蹄穿过草丛,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耳边又蓦地响起两名幼童的对话:
“苳慈,快,快跑。”
“往上爬,爬得越高越好。”
“你快上来,它们追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