愀然骤雨的午后,院子里的雨声淅淅沥沥。
杞王后单独召见我,此刻我正跪在凤仪宫主殿内,而杞王后端坐殿上,天色沉郁,让人看不清她的脸色。
她饱含威仪的声音从高座上抛下来,掷地有声,“贤圣之君,皆有名臣在侧,而历代末主,乃有嬖女。”
她终于从座上起身,徐徐行到我身前,扶起我,“阿苏,你希望,这统治天下的是明君,还是希望,统治百姓的是昏君?”
我恭声答:“国有明君,内能安邦乐土,外能震慑强敌,不单单是阿苏,也是每一位平民布衣的夙愿,谁都希望能得圣明君主庇佑,过上安居乐业,平安康泰的生活。”
杞王后莞尔,“你的目光果然与那些寻常女子不同。但是这说的,往往是比做的容易,人啊,明明心怀美德大义,可落实起来,却不免偏私。”
这一天杞王后又同我叨叨絮絮了许多,她的话我是都听懂了,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同我说这些,大仁大义的教导我是没记住,我却只记住了一句话,她说:
“凝儿这孩子很可怜,能让的,你就让。”
从凤仪宫出来时,雨已经停了,可天空依旧乌云蔽日,我的心情也似这天气,愀怆不乐。地上有积水,我踩着积水返回萃枳苑,却在积水中瞧见了子桑玦的倒影。
我赫然抬起头,发现他正盯着我看,一双薄唇紧抿,面色不霁。
我朝他微行一礼,打算绕过他,他却开口道:“母后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原来杞王后召见我的事他知道了,他在这里是在等我吗?
可是那又怎样。
我疏离地回:“劳二殿下挂心,不是什么要紧事,杞王后只是让我陪她说说家常,解解闷。”
他的眉头聚拢,“阿苏,你非要这样同我说话吗?”
我不作声。
他却一把拉过我,把我往馥阑园的方向带,适才杞王后同我说的话朝胸腔一阵闷击,我甩掉子桑玦的手,冷下脸,“二殿下,请自重。”
他眸光微敛,又抓起我的手腕,连拖带拽把我带到了馥阑园的那棵大树下,“你不是一直想上去看看么?”
我道:“贱妾天资愚钝,殿下命我修的术法还未修毕,恐怕达不到当初与殿下立下的条件。”
他定定望着我,似被我的态度激怒,眸子里擦过恼怒的星火,可子桑玦就是子桑玦,他从来不会真的生气,他道:“现在有个机会,你去还是不去。”
子桑玦,你娘亲一口一个贤明,一口一个天下,为你操碎了心,你却还有心思在这里爬树?
“是你求着我看的。”我微扬下巴。
他无奈失笑,揽上我的腰身,纵身一跃,毫不费力便飞身上树,身形极稳,不消片刻,便携着我落在大树顶端。
这上面何止像一把宽椅,说是床榻也不为过,而且人为铺了软垫,旁边叠了一床锦衾,软垫上放着一方棋盘和两个蒲团,蒲团一旁还放了食盒,空出来的地方搁了一只金兽,里面的香已经燃尽,刚才下过雨,可是这上面一点湿意不曾见着,十足的水汽不沾。
吃喝玩乐,一应俱全,一看就是常有人光临的景象,看来子桑玦没少在这树上闲呆。
我不禁喟叹:“你这是把储贤宫都搬来的阵势啊。”
他笑着到蒲团上坐下,“这里隐蔽,我常和少耀到此处谈论朝中机密要事。”
喔,原来爬树只是幌子,看来我误会他了。
我在另一个蒲团上落座,发现就算坐着,也能望见大半个内廷,“在这上面就像腾云驾雾俯瞰人间的天神,你居然藏私一个这么好的地方,自己独霸,可是怎么突然改了主意,要让我上来?”
他淡淡道:“我担心以后没机会。”
我左顾右盼,漫不经心道:“只要你王兄一日不倒,这机会还是十分多的。”
他苦涩一笑,“但愿吧,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来。”
我顶不喜欢他这样言辞闪烁,意喻隐晦,我挑明了跟他说:“你不是问我,王后都跟我说了些什么吗?王后告诉我,凝儿是个可怜的姑娘,能让的,我便让给她。”
子桑玦默然片刻,道:“凝儿的确是个可怜的姑娘,她自小便没了娘……”
胸口又有些发堵,我打断他,“这些我都听说过,我知道她惹人怜惜,我也从没想过要跟她争什么。”
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要像护犊的老牛跑到我面前对我申明这些?
我忽然有些想念姑姑和师父,每次他们最先护的人总是我。
子桑玦长叹一气,“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不管今后发生什么,那枚羊脂白玉,永远是你的,你让不掉,别人也抢不走。”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我心旌摇动。
他手臂一展,便将我搂倒在他怀里,我想起身,远远离开他,可是觉得周身乏累,身心俱疲。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逃避某些东西。
和子桑玦在一起时我不免要想到杞王后和凝儿,不免想到子桑玦的身份,不免想到子桑国朝堂之上的各方势力制衡,我总在逼自己不去想那些是非纠缠,得过且过,可是这无忧无虑的日子好像要到头了。
“如果这羊脂白玉会束缚我,我宁肯不要。”我轻声道,口气决绝。
他将下巴抵在我头上,没有说话,只是环着我的手臂紧了几分。
隔着一层衣袍,我听到他的心跳,沉闷,厚重,似一口千年老钟,泛着回响,隔了很远,才传到我耳旁。
良久之后他沉声道:“它已经是你的了,你可以带着它走,我说过,你的修为顶多能在遇到危险时防身保命,捱个片刻,我会找到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