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将我引进殿内,殿内烧着淡雅的香料,垂着的珠帘之后,一位妇人斜斜卧在软榻之上,身侧伴了一位女子,女子正在为妇人捶腿。
捶腿的女子看到我,脸上顿时浮出亲和笑意,冲我俏皮地眨了眨眼,即使是在妇人尊贵的身份之前,也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
帘后的声音吩咐道:“走近些,让我看看你。”
这是一副属于曼妙女人的嗓音。
我颔首上前两步,跪拜行礼,“民女见过杞王后,凝儿姑娘。”
“起身吧,这也是第一次,往后就不必这么多礼了。”杞王后已经坐起身子,由濮阳凝儿将她搀起身。
塌边候着两位宫女,此时上前为杞王后左右分拨开珠帘,珠帘一起,我便看清了杞王后的脸。
她便是子桑玦的生母了。
保养良好的一张脸,让她看起来仍十分年轻,事实上她也并没有显出衰老的迹象,只是比青涩少女多了份成熟女人才有的韵味。
宠冠后宫,她当之无愧。
杞王后如秋水的眼波瞅着我,“年轻真好。”
濮阳凝儿接过话:“王后您这是在夸自己吗?”
杞王后笑睨她:“我若夸的是自己,还用得着你这只淘气的小猫天天跑我这凤仪宫来为我捶腿么?”她的神思邈远起来,似在回忆什么,“歌舞歌舞,我只占了一样,如今人越来越老,这筋骨也是越来越疏懒。”
我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接话。
其实这个时候,不宜多话。
果然杞王后又道:“你可愿意留在萃枳苑,做待诏舞姬?”
留在子桑国?
可这并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想尽快找到长伶灯,不想涉入宫廷,卷入多余的纷争。
我回:“蒙王后错爱,民女原本并非骊歌馆舞姬。”
杞王后的声音陡然转冷,音调却依然婉转:“不是骊歌馆的人有何妨,你能舞动三丈长绸,一定也是出自名班妙部,莫不是你不愿意为宫廷效力?”
这根本就是个鸿门宴。
我恭声道:“能为宫廷效力乃小民之幸,岂有不愿之说。”
杞王后温声缓诘:“那你是觉得在宫里待诏埋汰了你?”
我倒吸一口冷气:“小民一介布衣,只怕不能适应宫廷生活,坏了宫中规矩。”
“宫里繁文缛节是不少,但我看你也不像没有礼教的出身。”她说到这里,我将头垂得更深,谁知她却话锋一转:“只要安守本分,也不会行差踏错,宫里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倘若有人为难你,你告诉我便是。”
濮阳凝儿展颜对我道:“对呀!王后会给你撑腰,我和兄长也给你撑腰。”
我开始有些摸不清着杞王后的脾气。
杞王后慈爱地望了一眼凝儿,道:“凝儿这丫头似乎很喜欢你,总央我出面留下你。我还听说公子玦与少耀他们同你关系甚亲,你进宫这些日子他们没少往萃枳苑跑,我以为你会因着他们留下来,我也不是强人所难之人,你若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你。”
这杞王后还真是消息灵通。
凝儿过来摇了摇我的手臂,娇声道:“我和兄长都希望你能留下来。”
这时殿外传来宫人通报,说是二王子殿下和相府大少爷求见。
杞王后心思通透,浅笑着朝宫人摆摆手:“来得也未免巧了些,传吧。”
子桑玦和濮阳少耀行进来,看到我后并不惊讶,二人齐齐朝杞王后行礼,神态轻松自如,一点儿不拘谨。
“今儿个真是巧了,人全齐了。”杞王后环顾殿内一周,将我们扫视了一圈,接着对子桑玦和濮阳少耀道:“你们不会是担心我会为难阮姑娘,所以特意赶来吧?”
“母后哪里的话。”子桑玦迎上去,扶着杞王后到茶席间坐下,“别人不知道,但儿臣知道,母后仁慈,心跟人一样美。”
杞王后被他三言两语哄笑了,嗔怪道:“满口花腔,也不知道你的性子是随了谁,这许多年未回宫,朝中风言风语,你再不收敛些,饶是你父王,也护不住你。”
子桑玦点头称是,杞王后话里有话:“你回来这么些天,也做不到日,日到我这凤仪宫请安,今天怎么这个时辰来?”
子桑玦朝濮阳少耀挤眉弄眼,压低声音抱怨:“我也就昨天没来。”
濮阳少耀笑着解释:“昨日臣下拉着公子玦去打马球,谁知一时间兴起,忘了时辰,也误了来给王后请安。”
“行了行了,别以为我听不到。”杞王后瞟一眼子桑玦,却满是包容宠溺,他们就像母慈子孝的寻常人家。
杞王后的话题转到我身上,“刚才,我正问阮姑娘,有意无意留在宫中做待诏舞姬。”
子桑玦望了我一眼,问:“那阿苏怎么说?”
“兄长,你快帮着劝劝阮姑娘,你不是也希望她留下来么?”凝儿转而去央濮阳少耀,濮阳少耀脸上却浮起一丝局促,眼角迅速窥了窥子桑玦的表情。
子桑玦似没有注意,对我道:“你不用有所顾虑,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杞王后颇有责备之意,“你应付得过来么?当今局势,纵使你有天大本事,也分身乏术。”
她这话是说给子桑玦听,只怕除了他母子二人,谁也听不出这话里的深意。
可我也听出了几分,杞王后留下我,并不只是闲时召我看看舞蹈这么简单,她是在为她的儿子解决某些棘手的事情。
“我知道阮姑娘的隐忧,女儿家的大好年华,若困在宫中,那便是糟蹋了,这样吧,名义是待诏,但将来你若想离开,随时可以离开。”杞王后循循善诱。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好推辞,遂应允谢恩。
“以前你们几个孩子总喜欢往凤仪宫跑,可岁增年长,你们长大成人,也有自己的事情忙活,每天也只有凝儿回来陪陪我,才少了些冷清,现下你们四个孩子聚在一起,偶尔也来我这凤仪宫坐坐,陪陪我逛逛花园,赏赏景致。”
这时的杞王后又变成了一个慈祥和蔼的妇人。
我的问题解决了,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凝儿身上,杞王后打趣凝儿:“以前你不是总喜欢跟在你玦哥哥身后,比跟少耀还亲么?怎么现在见面,倒生分了,从刚才玦儿进门,你们就没说过一句话。”
凝儿羞涩不语。
“凝儿,你过来。”杞王后朝她招招手,凝儿乖巧地移步趋近,人还未到,就先将手递给杞王后,若放到不知情的旁人眼中,还以为杞王后才是凝儿的母亲。
谁知,杞王后接过凝儿的手,下一刻又执起子桑玦的手,将子桑玦的手覆上凝儿的手,凝儿似没有想到,身子一颤,不敢抬头瞧子桑玦,只惊讶地望着杞王后,子桑玦却神色如常。
“要像以前一样,保护好凝儿。”杞王后语重心长地嘱咐。
子桑玦微微一笑,点头承诺,握紧了凝儿的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