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花庄白昼里看日下花,夜里看的是灯下花。
不管是哪一种景致,都有其各自的风情。
我从日色西斜,坐到了明月冉冉,小筑外的亭子无疑是最佳的观景点。
亭子外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那人看到我后,问道:“你也来了?”
我不能来?
“红绮说这里的环境养人,让我小住几日。”我望了他一眼,继续专心赏景,确切来说,是继续思考白天没有想出来的问题。
要争雄,骊歌管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自从红绮带我看了涟漪馆的舞蹈之后,这个问题便一直萦绕心头。
倒不是因为红绮的恳切起了作用,或者是我有多么想帮助骊歌馆,我会挖心思苦想,纯粹是因为好奇。
好奇如何与绸争轻,如何与水争柔。
如何比刚更有力,比柔更有态。
又如何比面面俱到,更胜一筹。
他道:“你来,很好。”
我不知道他话里的意思,也不愿分心,之端着茶盏凝视那片花海。
没有倒一杯茶留住他,也忘了请他落座,他站在我身旁,静默不语,好似也在静静看风景。
可是他其实才是这十里花庄的主人,子桑玦。
过了半晌,他终于问:“你在想什么?还在担心九隼?”
他不提,我也有所耳闻,在子桑东阳的帮助下,百里弃已经伏诛,百里卿似乎生来便是要承担管理九隼的职责,九隼当日被万彦三位遗臣搅得昏天暗地,百里卿却独力收拾了残局,重整旗鼓,九隼如今又得以恢复和平盛景。
我道:“九隼的事我都听说了。”
他点点头,若有所思,末了道:“银翘已经找到了。”
“听说是你王兄救了她?”我问。
他没有否认。
我啜了口茶,道:“你王兄待银翘有些不同。”
何止不同,实在匪夷所思。
他道:“这你就不用管了,过些天我差人将她送到骊歌馆,让她陪着你。”
“这么说,你是知道隐情的咯?”我饶有兴趣,“不过想来也奇怪。”
“奇怪什么?”
“你既然知道其间关系,可你却没有让我好好利用银翘。又或者,你可能已经有了其他打算,只是让我们这些不知情的人,慢慢走到你设计的圈套里。”我道。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说,道:“该谢你抬举了我,还是该叹你对我的误会仍旧很多?”
两位美姬从花径深处寻来,“公子,二馆主差我们来找您,说是可以用膳了。”
“二馆主亲自下厨,做的全是您最爱吃的菜色,还依着您的喜好,多做了几味糕点。”
他道:“靛缇一向是手艺最好的那个,可是也不用每次都这般辛苦。”
美姬似料到他会这么说,遂笑道:“二馆主说了,她只有嗓子有些用处,不像大馆主,大馆主那双手是用来弹琴拂萧的,作践不得,所以那些杂事,就交由二馆主便好。”
提及红绮,子桑玦的脸色为不可见地变了变,说不出是什么情绪和感情参杂其中。
只是一瞬,他的神色恢复如常,笑着接道:“不管是抚琴,还是下厨,她们两个人的手,都一样矜贵。”
这便是他的作风,在各型各色的女人之间腾挪转移,总能一碗水端平。
“那公子快随我们去吧,莫辜负了二馆主一片心意。”美姬催道。
子桑玦抬步离去,由着两位美姬在前带路,离开亭子几步,他顿住脚步,回头望了望亭子,喉头有话,欲说未说,片刻又转过身,跟着两位美姬走远。
又几个时辰过去,苦思无果,我索性起身散步,独自走下亭子,来到今日美姬们戏水的溪边。
水袖之柔,是要与力结合,所以谓之刚柔并济。
涟漪馆的舞姬们功底深厚,三尺水袖在手,每个人的动作契合有度,众人群舞,如白云悠悠,又似溪水潺潺。
溪水……
我望着眼前的溪流,它汇集着山泉,自山脚,远道至此,又九曲回肠地蜿蜒到远方。
懂了!
比起刚,要更有力,就要跟这溪流一样。
喜悦占据心头不久,又渐渐被另一层阴霾笼罩:那么如何与绸争轻?
我转身踱回亭子,却看到一个人坐在我刚才的位置上。
他听到我的脚步声,回过头:“刚才你喝得什么茶?我想来同你讨口茶喝,你却不在了。”
亭子里挂着灯笼,灯光映在他的脸上,一片温暖,一片荫翳,线条愈发细腻俊朗。
我揶揄着问:“你这么快就吃好了?”
他笑着反问:“你吃了吗?”
我故作愁苦:“我没有美人为自己下厨,没胃口。”
他却肯定道:“你明明吃了。”
我莫名其妙:“我吃什么了?”
他接得十分迅速:“你吃醋。”
我干笑两声,目光却落在亭边的雕栏上,雕栏上停了一只鸟,体形小巧秀美。
一道电光自脑海里闪过——与绸争轻!
我怎么没有想到?
我挥开衣袖,袖风还未触到它,它已经受惊掠起,隐到花树中。
要轻盈,就与其同理。
我迫不及待要赶回房里证实自己的想法,正转身欲走,座位上的人长身而起,一把拉住我,奇怪道:“从刚才看你就觉得你不对劲,呆坐在这里好几个时辰,还一个人到溪边痴望这溪水,一会儿傻笑,一会儿一筹莫展,我开了个玩笑,你转身就要走。”
他不由分说将我扯到面前,伸手比了比我额头,“不会是被瘴毒坏了脑子吧?”
“你的脑子才坏了!”我拍掉他的手,“就当我吃醋了,你放我走吧。”
他嗤笑:“我的女人不少,你要吃醋,只怕吃不过来。”
我问:“你不是要喝茶么?”
他被这没由来的问题问得一怔,“是啊。”
我指了指花树,道:“刚才飞走的那只鸟,你看到了么?那只鸟我很喜欢,这茶叶我也很喜欢,可是鸟被我惊走了,你要喝茶,就把鸟抓回来。”
“抓回来你给我泡茶?”他十分自负:“这有何难。”
说着已经一步踏上石凳,飞身出去之前回过头朝我道:“你现在就可以洗一洗茶,等我回来了。”
那茶是我最爱喝的,银翘知道我喜欢,做了个小荷包,专门给我装茶叶,让我出远门时带在身上。
为子桑玦泡好了茶,再望一眼繁茂如盖的花树,我退出亭子,没等子桑玦回来,我便疾步穿过花径,往自己的住处走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