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乌云蔽月。

族长的寝屋内，只有一点如豆烛火，他坐在灯前，正在翻算族里近月资金内耗。

身后是整墙书架，存放各类书籍卷帙，有九隼各户户籍册，有记录九隼田地以及屋宅的簿本，有百里家族族谱，还有各类账本，自然还有族规之类关于条律的政本。

一抹泛着银光的利刃架上族长的脖子，有人自他身后挟制住他。

族长一脸惊色，旋即镇定下来，“来者何人？”

“族长莫慌，正是小婿。”子桑玦悠悠开口。

族长不可置信，怒声叱道：“是你？”

他苦笑道：“看来我是引狼入室。”

我徐徐走进屋子，在桌案对面坐下，将百里容兮那枚贴身戴的翠玉吊在手上晃了晃，“族长可认得，这是什么？”

“你又是怎么进来的？”族长惊怒地瞪着我，大呼：“有刺客！”

我叹道：“只可惜，现在庄内一切人手都被我们控制了。”

族长的眸光狠如毒蛇，游走在我脸上，“看来，你们一伙人，都是算计好了的。”

我笑吟吟道：“我们做晚辈的，许多本事还得从前辈手上学。族长不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么？”

这是族长的眼里才现出真正恐惧，是恶迹暴露，东窗事发，恐惧惩罚的惊惶。

子桑玦道：“我知道，族长心里一定疑惑，我们是怎么进来的，因为自从十多年前那场意外之后，你便在山庄里加固布防，尤其是自己的身侧和住处的护卫，一定是其他地方的两倍。”

子桑玦手上的利刃又紧逼几分，“只因你害怕，同样的劫难，会发生第二次。”

族长又气又急，“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些什么！”

我问：“人在做，天在看，许多年前你做的事，如今报应在你身上，这算不算恶有恶报？”

他睚眦欲裂，唾道：“你这个黄毛丫头知道些什么！血口喷人，信口雌黄！”

我将那枚翠玉拍在案上，诘道：“我会说谎，这间屋里的密室不会说谎，整片山头的俚族冤魂不会说谎，可怜大夫人临死前都还以为是自己的丈夫背叛了自己，可怜九隼少主年纪尚幼便流浪奔逃，一直活在父亲要将自己置于死地的恐惧中。”

我胸口起伏，有股压抑的情绪在胸腔激荡，“当年万彦王子与俚族神女说和，山上的万彦士兵根本不会对俚族动手，若不是有人从中作梗，不至于害得大执首牺牲，不至于搅得局势失控，俚族也不会因此全族惨灭！”

“万彦加上俚族，数十万条人命，你拿什么来偿？”

他闭上眼，忽而笑起来，“我知道这一天会到来，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

“你们想要什么？金银财宝，或是我血债血偿？”

我道：“我要你把当年的罪行一五一十说出来，并且一个字不落地写下来，再有，就是打开那间被封起来的密室。”

说着我在他面前展开素纸，拿过砚台磨墨，“我研磨，你边说边写。”

他倒吸一口凉气，“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抗辩的，这些年来我也看明白了，名誉和权利也不过这么一回事，只求你们放过我的夫人和小女。”

他说着，缓缓伸手，自颈下撕出一张面皮，直扯到发际，一张人皮面具被撕下来，一张新的面孔展露在大家面前。

“我不是百里穆怅，我是百里穆怅的堂弟，百里弃。”

我将毛笔蘸饱墨汁，递到他面前，他接笔的手微微发颤。

他眼睛微眯，边回忆边落笔，“我与他自幼长大，事事不输他，可就是因为他的父亲是前任族长，他便轻轻松松接过族长之位，我从来不服他。”

“那一年我要娶容兮她娘作妻，却被族中老人拦下，说容兮的娘出身低微，高攀不起我们百里家，凭什么？凭什么百里穆怅就可以娶自己喜欢的女人，我百里弃就不可以？就因为那仪宁是俚族的大执首？算起来，俚族还算是九隼的敌人！百里穆怅轻轻松松几句话，便让九隼和俚族冰释前嫌，让族人接纳这个异族女子，这不就是权力的力量吗？”

“是我带着自己的人手闯进山庄，先劫了他儿子，再去同他谈条件。”

“也是我休掉大夫人仪宁，并落定她九隼叛贼之罪，划清九隼同俚族的界线，还下令诛杀叛臣之子百里卿。谁也没将一个五岁的孩子放在心上，不曾想，让这孩子给逃了出去，那以后我加派人手追杀，可谁知，追到北地的妄境，百里卿再也没了消息。”

“为了掩饰我的真实身份，我将山庄上下的家丁奴仆遣散，彻彻底底换了新的人手，十年如一日戴着一张人皮面具，不必要时决不面客。”

我道：“你割裂九隼与俚族的关系便罢，可为什么要派人杀了大夫人？。”

他道：“斩草要除根，不杀了她，我的事情终究有一天会败露。”

一直隐在屋外倾听一切的百里卿疾步冲进来，他的剑气逼上百里弃的面前，剑脊却在瑟瑟颤抖，他极力克制自己的悲愤，“我父亲呢。”

百里弃癫狂笑道：“人都来齐了！”

子桑玦道：“这就齐了？土圭，将人带进来。”

一声吩咐刚止，土圭押着百里容兮进了屋。紧随其后的还有水臬和濮阳少耀。

百里容兮早已哭得梨花带雨，哀哀望着自己素日最敬重的父亲，嘴里发不出一个音节。百里弃不忍看她，将头撇过一边。

子桑玦叹道：“你们百里家，这才算齐了。”

我道：“还不齐，真正的族长还没到，怎么能算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