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俚族。

面前是一截燃得正旺的火烛，白姬将一方信纸伸向火苗，刚触到信笺一角，火舌迅速攀舔而上。

此刻她的脑海里，回想起那个风骨伟岸的男人，他慈爱地将孩子抱到怀里，目光似乎永远在追随仪宁的身影，他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捧到仪宁面前。

直到火苗几欲烧到捏着信纸的指尖，白姬这才悠悠将燃着火苗的信纸扔到一旁的火盆里，带着几分薄凉和讥诮。

“刚才你都看到了什么？”白姬朝一旁伺候的丫鬟问。

“奴婢，奴婢什么都没看到。”丫鬟垂首敛眸。

白姬点点头，“若大执首问起来，你要怎么说？”

丫鬟机灵，眼珠子溜溜一转，答道：“奴婢会告诉大执首，刚才没有什么九隼的信使，我们也没收到什么信，刚才，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好了，你下去吧。”白姬吩咐道，又觉不放心，复嘱咐道：“这件事不要和任何人提起，尤其不能在大执首面前露出异样。装傻充愣，会么？”

丫鬟愈发恭谨，“奴婢记清楚了。”

话音方落，楼梯间响起噔噔声，有人快步踱步上来，还未进门，已听到仪宁声音，“白姬，有人告诉我九隼送来了信，是真的吗？”

白姬朝丫鬟挥挥手，丫鬟从仪宁身侧退出了屋。

“没有什么信，他们弄错了。”白姬上前挽过仪宁的手，将她往屋外引。

转身行出屋外时，仪宁的余光瞥到了火盆里的灰烬。

二人并肩站在屋外的走廊上，凭栏眺瞰，在这里能将族人的起居活动尽收眼底。

她们以前常常这样并肩站在这里，看族里一隅风景，那时候她们还没有那么多心事，仪宁烦的是族里的大小事务，白姬烦的是各种形式的祭礼，彼此抱怨一番，白姬为仪宁出主意，仪宁陪白姬演练，两个少女又展颜笑闹起来。

可现在两个人各怀心事，沉默不语。

她们眼里的景象也不同了，族里的生气不再，现在俚族上下全员戒备，俚族上空弥漫着逼仄凝重的杀机。

现在映在她们眸子里的不是万家温馨灯火，而是战场肃杀的烽火。

刚才火盆里的灰烬，已经让仪宁隐隐猜到了什么，她也知道，白姬有意瞒她，是因为顾虑她的感受。正因如此，她猜到被白姬烧掉的应该是不好的消息，思及此，她心口一阵钝痛，可她不能表现出来，她也没资格表现出来，此刻比她更为不幸的是白姬——带兵杀到俚族境外的人是白姬的夫君，和自己兵戎相见的是自己爱的人。

仪宁忽然轻轻一笑，“白姬，你说，我们是不是太轻易相信别人了？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白姬幽幽长叹，“人族的寿命很短，也很脆弱，可他们却想在有限的生命里做无限的事，他们忙着算计不同的人，忙着爱不同的人，忙着将不同的感情辗转不同的地方，所以到头来，他们的感情便也跟他们的生命一样，脆弱不堪，转瞬即逝。”

一语既罢，她又道：“这世上根本没什么情深意重，有的只是一厢情愿。”

听来有些铁石心肠。

仪宁转过白姬的身子，让她面对自己，“不是的，我们还有彼此，难道我对你也只是一厢情愿吗？”

白姬摇摇头，轻轻抱住仪宁，她好似乏力极了。

此时响起隆隆鼓声，千万束火把照亮整片山坳。玉木带来的兵马已经将俚族全境围了起来。

山上也埋伏了兵马，只等俚族族人与山坳间的军队正面交锋，山间伏击的人马会再掀起二次突击。

鼓声听在耳里，白姬却十分泰然，“他们攻来了。”

仪宁脸色忽变，似一头嗅到危险的野兽，警觉道：“你看到山上涌动的黑影了么？”

白姬扫一眼四周的山脉，点点头。

“他们是想来个前后夹击，我偏不让他们得逞！”仪宁咬牙，“我与你兵分两路，你迎头痛击守在俚族境外的敌军，我上山包抄埋伏的人马。”

“你要谨慎些，随时给我信号，让我知道你的进展……”

仪山宁俏笑：“这我知道，按老规矩办嘛！如果成功，我就在山头燃银色狐火，如果失败……”

白姬拦腰截断她的话，“不会失败！我也不许你失败。”

仪宁正色道：“听我说，族人们有权利知道自己所处的情势，我一旦失败，必须要通知你，你看到形势不利，可以早作打算，分散兵力组织防备。”

她又接着说：“如果失败，我就焚起赤色火焰，若你看到赤色烧过山头，你便不用等我回来了。”

狐族赤火，那是焚身自戕之火。

……

战鼓雷动。

俚族的大闸门缓缓打开，响起厚重沉闷的吱呀声，十分古老悠久。

一队骑兵先行而出，在最前头的，是一个身形瘦削的女子，夜色下看不清她的脸色，只是漫山的火光映射出她眸子里的坚强和冷毅。

玉木骑马候在俚族境外，在看到她的脸后，心头蓦地惊跳，拉着缰绳的手心渗出冷汗。

白姬骑在马上，身后领着数队武装兵马，缓缓行出闸门。她的手上提了盏雕花灯笼，玉木认得这盏灯笼，白姬在丛林里发现了身负重伤的他时，提的就是这盏灯笼。

那时候她提着灯笼凑到他跟前，细细端详昏迷的他，他拼尽全力睁开眼睛，看到她好奇的眼中全是他自己。

而如今她又提着这盏灯笼，宛如一潭死水的眸里再不愿映出他的身影。

有人上前对玉木进言，“主帅，俚族人敬奉神女，我们杀了他们的神女，挫败他们的意志，不怕他们不惨败。”

玉木沉吟：“这只会激怒他们。”

那人问：“那该如何？”

玉木道：“擒贼先擒王，抓神女，令其降。”

那人得到指令，掉转马首，向身后的士兵朗声宣布：“你们听好了！战鼓一起，我们便拿下神女！”

玉木抬手止住那人的高喝，厉声道：“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插手！我要亲自出马。”

众人听得此令，纷纷面面相觑。

那人面色迟疑，“可……”

玉木眸光如雪刃，睥睨横削那人一眼，“我知道她的死穴，你们知道吗？”

那人立刻噤声俯首。

对面的白姬一直注视着这边的动静，待玉木那句话说罢，白姬的唇边忽然沁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这抹笑意落到玉木眼中，让他心头骤然收紧。

他的眸光凝定在白姬脸上，谁也看不懂他眸间此刻流转的情绪。只见他一手缓缓高举起自己的佩剑，剑尖直指苍穹。

剑锋向下划猛出一道气流，“杀——”

伴随玉木一声令下，战鼓与蹄声齐响，身后千军万马齐发。玉木身下的战马四蹄飞奔，他如一枚飞矢冲破空气，朝白姬飞掠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