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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御没再回复。后来我才知道,就是那个时候父亲给他打了电话;再后来,一巴掌下我被没收了手机。所以,或许苏御回复了,只是我永远都不可能再看到他的答案。
这也许就是天意。
魏兮兮的那些心里话让我脸上发烧一样火辣。她说完,东西也打包完,于是从我身前擦过,头也不回地走掉。老薛调来了两个本分孩子,美名其曰让我调教调教,暗地里则是彻底打消我上课作怪的念头。
王晓红已在课桌旁等了我们二十分钟。可她愣是一言不发地静候着,把脑袋深深地埋进书包里,尽最大努力让我们忽视她的存在。直到看着魏兮兮在新座位上坐定,她才轻轻地凑上前来,用比蚊子还轻的声音问我,我可以坐了吗?
我一把接过书包就把她推进去,“这就是你的座位,客气什么?”刚说完,周泰未等陈依霖清空完抽屉便一屁股坐到我右侧,“嗖”地掏出试卷继续钻研写到一半的数列。我竖着眉毛蹬着毫无顾忌的周泰只想发火,却被陈依霖摇头制止住。
左手边是个八竿子打不出一句话的闷姑娘,右手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哑巴男,我内心滚烫着绝望的熔岩,却探不到一丝喷薄的缝隙,只能堵塞在喉咙口快要撕裂躯体。我望见抽屉中细心呵护多日的那支玫瑰花。微焦的花瓣已然不是那日模样,只三天,物是人非。愤怒之下,我一把将其用力掷出窗外。
“啊!”
胳膊还未落下就听得窗外一阵哀嚎。我慌忙起身望向走廊,一瞬间,就又立刻重重地栽了下去。窗外,被玫瑰不偏不倚砸中的左珏,正捂着刺伤的面颊,直愣愣地望着我。
下意识地,我一把推开周泰就跑出去,也顾不得思索左珏为何到此,只先点头哈腰着“对不起对不起”。突然,脑袋上传来一句失落的疑问,“你……你是……不喜欢吗?”
我“噌”地一下直起腰板,两眼瞪如电灯泡,思维一下混乱了。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是……?居然是左珏……
“是……觉得一支太少了么?那,如果是的话……那……这些够么?”一束玫瑰从左珏的背后精灵般跳跃到我面前,还未得反应,耳畔就听到窗台上一整排艳羡的倒吸气。
“李林立,周六有空么?我想邀请你和我参加一场婚礼。”
一向喜欢手插裤袋,走路连蹦带跳,笑得稀里哗啦的左珏,此刻突然毕恭毕敬如英国绅士,散发着从未有过的成熟男人的气息。他两手递上玫瑰和一份精致的请柬,真诚地等待我的答复。
我彻底懵了。
这,还是那个篮球场上桀骜不驯的流氓左珏吗?这,还是在暴风雨中把我打入地狱的魔鬼左珏吗?我惊得说不出一句话,几乎机械地接过请柬,一打开便望见耀眼的金字:左天伊女士。
我凝视半晌,总觉得哪里蹊跷。左珏看出我的心思,扶了扶边框眼镜,露出白牙淡定地笑,恩,是我妈的婚礼。
如果在最绝望的时候总会出现同一个人,久而久之,即便不爱他,甚至恨他,我们都会说服自己相信,他就是上帝派来的天使。我傻傻地望着钻石一样的左珏,这一年打磨掉太多的锋芒,却变得更为璀璨,让我抑制不住地心动。于是,在众人的尖叫声和呼号声中,我点了点头。
“傻逼。”
不消抬头便知这不和谐的声音又来自宋鹏。这个奇怪的家伙,永远在我最关键的时候反常。比如那一晚,烂醉如泥的他居然猛给邱城一记重拳,然后在我冲回现场的五秒钟内又面条般醉我倒地,不省人事。而此刻,他手中握着一听可乐,摇摇晃晃地从我和左珏身边旁若无人地飘过。
“干嘛骂人?”
左珏刚刚转身离去,我便大步流星地冲到宋鹏桌前一把夺过可乐叫道。
他依然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翻弄着橡皮,左手一把抢回可乐喝了一口慢悠悠地道,你就是傻逼。
刚调到后排的陈依霖正与林奚前后桌,小俩口眉来眼去打得火热。王烁鑫呼呼大睡,口水已经浸湿了数学练习册整整三页纸。光膀抠着鼻屎正纠结于一篇完形填空。入秋的午后有些燥,我环顾一圈后咽了咽吐沫,终于能够平心静气地问,行,宋鹏,你有本事说出个一二三。
宋鹏一仰头喝完最后一口可乐,稍稍发力便压扁罐子后淡淡地道,“自作多情。”
然后,他转过脑袋一个漂亮的投篮,正中垃圾桶。
我从二胡课上一路逃跑到酒店时,连衣裙都被汗水浸透了。苏御事件后我全面戒严,但是为了左珏我可以不惜一切。终于,一双白色皮鞋停伫在我面前,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勉强支起身致歉,“对……对不起,我……我来晚了。”
这一抬头,呼吸彻底停止了。
左珏一身白色西装和浅粉色领带,优雅地勾勒出他匀称的肌肉,宽厚的肩胸,颀长的双腿,每一个针脚都散发出他无与伦比的王子气质。他扶了扶框架眼镜,温柔地笑笑,弯下腰牵起我的手,这一刻我几乎全身心地坠落到他胸前那朵粉色玫瑰的幽香中。“你今天很可爱。”左珏挽起我的胳膊,悄悄地在我耳边低语。
脸蛋一下红润如熟透的苹果,我不自觉地微扬起嘴角,垂下眼皮。李林立在哪里都可以做女王,可唯独在喜欢的男生面前不行,何况还是我心中的白马王子呢?我恍惚而唯诺地跟随左珏的步调,出神地盯着足尖。心跟着余光扫过地毯,扫过花瓣,扫过穿梭的欢声笑语和红酒蛋糕。我真的不敢相信,梦里的这一切,真的成为现实了吗?
“妈,这是李林立。”伴随着左珏磁性的声音,我这才如梦初醒地仰起脸。一个五官几乎与左珏一模一样的中年女人正笑眯眯地端详着我。她一袭粉色呢子套裙,胸前和左珏一样别着一朵更娇艳的玫瑰,正和新郎迎宾。微微发福的身材和眼角大把的鱼尾纹,让我的脑海不知为何突然蹦出邱城母亲的样子。我打量着她,几乎同样年纪,那个女人虽有着吹弹可破的皮肤和前凸后翘的身材,但我更亲近左珏母亲优雅贤惠的气质。我点点头含蓄地叫了一声“阿姨好”,她便笑得更慈祥。温柔似水却又坚如磐石的眼神好像黑洞一样吸住了我,直到左珏拉住我的手笑道“我们快进去吧”才慌忙收回失态的目光。
被左珏拽在手心的感觉好像过山车,刺激又充满紧张甚至恐惧。我红着脸钦羡地道,你妈妈好温柔。左珏没有答话,只微微笑笑然后眯起眼朝前大声招呼,弟弟,你,一个人来的?
我顺着左珏眼光望去,一个身着黑色西装的侧影正端着红酒和宾客寒暄。他深邃的眼眶中睫毛忽闪,偶尔微笑时遮掩起乌黑的眸子,一切本该与九年前我们初遇时一样美好。
只是,待邱城的视线撞见被左珏牵于手中的我时,所有的所有,都在一声清脆的“咣当”声中碎落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