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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很好，却有些像冬日那般无力，白渣渣地透着寒气。“麦莎”过境后的天蓝得晃眼，狂风像溃败的军队偶尔在角落里偷放两下冷枪，又很快销声匿迹。今天是唐静云从上海回来的日子。我捧着一大束康乃馨，和莫彤朝医院沉默地走着。

我和邱城已经一个月没有联系了。

那个关于钱和感情的问题让我们九年来第一次这么陌生和疏远。没想到，在他心中我和我们的感情居然是如此不堪。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邱城是比左珏余冷更恐怖的魔鬼，摧残着我自认为纯洁和刚直的灵魂。莫彤无奈地说，你好歹笑一笑吧，哭丧着脸去看病人算怎么回事？何况，邱城又不去。

我垂下脑袋自言自语地问，“我做错了吗？”

莫彤呵呵一笑，“哎，谁都没错。这只是一个选择的问题。”

邹超选择了莫彤，所以唐静云才会难过。唐静云选择了自尊，所以才会与邹超争执。我选择了唐静云，所以才被邱城质问。邱城终归还是选择了支付剩下的手术费，可是这意味着对我的彻底绝望吗？

病房中传来阵阵欢声笑语，想必同学们都闻讯赶来。我和莫彤刚进门，唐妈妈就拽住我的手不住摩挲，激动地只能不断重复“姑娘啊……姑娘啊……”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邹超赶紧解围，“唐妈妈您怎么又哭了，这不都过去了吗？”等语。我轻拍着唐妈妈后背的时候，正与唐静云对视了一眼。这一眼，是我愧疚和悔恨的一眼，复杂到我都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如果唐妈妈知道事故之前的一切，她还会这么感激我吗？

正想着，唐妈妈突然一拍大腿，忙不迭地从床下掏出一个竹筐，掀开一看满满的都是还带着枯草和屎黄的土鸡蛋。唐妈妈又指着墙角里的西瓜蔬菜和捆绑着腿的鸡崽儿说，我们农村人没的好东西，估计有也比不上你们的。你们城里人现在就好个自家土产，什么土鸡蛋啊土菜啊，想着好好谢谢你和邱城所以……

正说着，阿姨突然两眼一亮，也没放开我的手，嗖地一下冲到门口，一把把正在病房前徘徊的邱城给揪了进来。“这么大小伙子怎还害羞呢，我这正和姑娘念叨你呢，这就来了！”唐妈妈边说边把我俩推到一起，笑呵呵地就把刚刚那篮土鸡蛋塞到我俩手上。

邱城，你不是说不来吗？

我低下头，尴尬地不知道要接什么。邱城则还未来得及和满屋子的人打招呼，就被唐妈妈拖到墙角。“小城啊，唐阿姨农村人，没的好东西送你……这是我家自己种的西瓜，最好的，留着卖给上海的，又甜又沙还没籽儿……这是我们家地里的新鲜菜，今儿天蒙蒙亮我起早挑的……喏，这几只小雄鸡都是家里的，肉可嫩着哩……”唐妈妈兴奋地絮叨，突然她捏了一把邱城胳膊道，“看这孩子瘦的，学习苦的吧。回去赶紧让你妈把它给宰了好好补补。小雄鸡红烧……”

大家都嘻嘻哈哈地偷笑“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唯有邱城嘴唇紧闭，目光躲闪，似乎还有一些颤抖。当唐妈妈拽着他的手咧着龅牙笑道“要不怕农村脏啊臭啊，想吃尽管来找唐妈妈”时，邱城甚至缩回手，似乎在忍耐什么。莫彤对邹超使了个颜色，邹超便赶紧跳过去勾住邱城的脖子大喊，“阿姨，你也太偏心了！我要是和邱少爷一样有钱，哪轮到这小子抢风头？”说完撸起袖子就要开打，引得大家都哄笑起来。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聊着开心的事，我和邱城则尴尬地分立病床两侧陪笑。粗俗的崔大龙伸手就要摸唐静云缠着纱布的钛合金脑袋并一脸膜拜地大呼“变形金刚”，导致唐静云咧开龅牙就要发飙。崔大龙一个躲闪极度犯贱地笑，医生医生，快让变形金刚妹回家吧。她根本不需要住院，直接可以拯救地球了！

大家又哗啦啦地笑了个前仰后伏。突然，一阵优雅的敲门声响起。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望去，季云柏提着水果和礼盒正微笑着站在门口。大家面面相觑了一会，小声叽喳着这是谁。我赶忙上前拉住季云柏介绍，这是我们季老师的儿子。

对比我见到季云柏时的笑靥如花，邱城的脸一下阴沉。季云柏满眼温柔地看着我，翩翩有礼地说，“我爸这几天出差了。他说您一回来就让我代他看望您和唐静云。这是我和爸爸的一点心意。”女生们都被季云柏的风度和笑容迷得满眼桃心，唯独邱城一言不发地拉着一张大便脸。我正点着头附和着季云柏“学校领导和红十字会都非常关心唐静云，如果您还需要什么，随时可以找我们……”等语，突然他握着的手机闯入我的视线。如果我没有认错，这就是当下最奢侈最耀眼的诺基亚N70。

大脑飞快地把夏令营中每个细节再揣摩了一遍又一遍，终于我还是抬起头，迷乱地眼神凝视着微笑的季云柏，眼前又浮现出他笑闹着给我拍照的情景。带摄像头的彩屏手机都是凤毛麟角，季云柏的N70是全队唯一可以拍照的手机，所以……我几乎颤抖着再次翻出那张照片，失望到极限地摇着脑袋。我真的不明白，为何天使般的季云柏会成为陷害我的始作俑者？！

邱城根本没有注意到我细微的表情变化。在他冰冷的眸子中，我和季云柏似乎在一唱一和夫唱妇随，琴瑟和睦得很。所以，就在直爽的唐妈妈摩挲着季云柏的后背，直夸他“长得白嫩又懂事，跟庄稼孩子就不能比”时，邱城埋着脑袋就跨出了病房。我立刻松开季云柏的胳膊，在所有人莫名其妙的目光中追了出去。唐妈妈刚大喊“哎哟，鸡崽儿”，唐静云突然柔弱而坚定地制止道，“妈，你别去。”

我可以忍受被误会，因为我相信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然而真相一旦浮出水面，我的胸膛好像憋着一座活火山，随时随地都要喷薄而出。于是，我喘着粗气在拥挤的走廊上大喊一声，邱城！

在穿梭的人流中，我从身后死死拽住了邱城的手。就像那一次我抓住左珏一样，只不过这一次我不会轻易松手。“邱城，照片是季云柏拍的。”我迫不及待地把这个秘密告诉他。

邱城冷冷地转过脸，看着激动到满脸通红的我，淡淡地回道，谁拍的照片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为什么不把江书墨的事情告诉我？

原以为可以用季云柏挑拨离间来冰释前嫌，没想到邱城理智地一语中的，让我再度无法洗刷冤屈。我一个劲儿摇头，不停地解释自己是如何怕他多心怕他误会，可邱城就是冷若冰霜，坚如磐石。

终于，他忍无可忍，“啪”地甩开我的手，用那日清晨厌恶范蕊荧的眼神看着我，一字一顿地问，你有没有想过，季云柏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一刹那，我才彻底懵了。父母之命可以解释季云柏对我的好，但无法解释这个行为。邱城冷冷地笑道，“李林立，这一个月我一直在想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按照你的智商，真傻的可能性也太小了……所以，我这样的爱情白痴，恐怕真的没办法陪你玩下去……”

突然一只大手，把瘫软的我一把扯到身后，就好像夏令营的第一天，他也是如此霸道地用身体挡住了江书墨。季云柏目光如水却又尖锐如刀地看着邱城好久，然后不紧不慢地说，

是，没错，我的确很喜欢李林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