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
“李林立,你这么急,也急不回来祁骁禹的。”
我和夏至在放学的人群里逆流而上,甚至于他的大长腿也微微吃力了。可我却听不到。密密麻麻的人群,此刻却成了祁骁禹一年前在路灯下侧逆背影的黑幕。夏至讲那些故事的时候,回忆如泉水涌来。两次,连续两次,我在同一天,狠狠戳中了他心底最深最痛的伤。
我用力扒开人群,终于在他们班锁门之前赶到了。零零落落的三四个人,熄了一半的灯,我扶着门,比前几次还要过分地大喊,祁骁禹呢?祁骁禹回来了吗?
三四个茫然的眼神,冷漠地抬起,几秒钟后立刻又放下了。夏至赶了上来,气喘吁吁地靠在走廊的柱子上,上气不接下气,“没用了,他……明天估计真的……要被处分了……”
“反正我也不想读了。”
熟悉的声音从走廊尽头响起。伴随着,灯一盏,一盏,一间,一间,飞速地熄灭。
灯火通明的校园,几乎就在转瞬间,静了。
我似乎都能听见风声,从我和祁骁禹之间肆意地吹过,又吹来。七年前的今天,大概也这么冷吧。
“今天突击检查晚自习,你……”夏至站在我身后,认真地看着祁骁禹。我听得到,他的嗓音里,有和我一样的心情,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然而,我并没有让他说下去。
风那么大,祁骁禹太累了。如果跑不动了,你就站在原地吧。这一次,换我来。
在夏至说到一半的时候,我每一个细胞都跳了起来,我箭一样冲了过去,重重地搂住了祁骁禹的脖子,狠狠地踮起脚尖,把脸深深地埋进了他的脖弯里。
对不起……
我爱你……
下面通报昨天晚自习违纪同学……高三11班,张锐。高一8班,王大伟。高一15班,葛志齐。高二8班,祁骁禹。其中,祁骁禹同学在晚自习期间无故私自离校,情节严重,给予留校察看的警告处分……
电视机里,教导处主任的声音,穿透在整个校园里,回荡。文阮音歪过头,皱着眉头低声道,喂,你男朋友都被留校察看了,你还笑?
我赶紧绷了脸,冲她吐了吐舌头。她无语地摇摇头,我昨天没上晚自习居然错过这么大场好戏,还不老实汇报?
没什么呀……
话刚出口,嘴角就不自觉地飞扬起来。心脏扑通扑通地乱跳,像要破壳而出的雏鸟。脸突然就烫起来,和祁骁禹昨晚那个炙热的吻一样。他被我勾住脖子的时候,脸是僵硬的。在我附耳低语,用温热的声音道我爱你这三个字的时候,他的身体开始颤抖。
那时候,祁骁禹大概终于注意到了我的腿,他嗓音阻滞颤抖,“……疼吗?”
于是,我的眼泪立刻像决堤洪水,全滚倾泻在他肩头。
“夏至都告诉我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应该在今天跟你发脾气……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那些五中的人骂你和你妈妈……是他们不好……我,我误解了你……还怪你……我太不应该了……你原谅我吧……我真的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啊……你不要走好不好,我会陪着你……今天,明年的今天,后年的今天,以后的每一天,我都会陪着你……”
我还没有说完,突如其来地,祁骁禹冰冷的唇,猛地烙印在我满是鼻涕泡和泪水的嘴唇上。
很重,很重。
他顿了顿,然后突然狠狠地咬住我的唇和,任凭和初吻一样莫名,一样都仿佛用尽生命在吞噬。我被压得无法喘息,大脑缺氧,只能让他一点点地入侵。在我17岁的深秋,在华灯黯灭的校园,在寒风骤起的夜。
我们都不知道夏至何时离去的。那时的我还不知道夏至的秘密,所以未能想象他那一刻撕心裂肺却不得不压抑的痛,只是沉浸在祁骁禹的故事里,哭着笑着。其实,没有一个17岁的女孩,会明白那一句永远陪伴的意义。然而,祁骁禹当了真。
思绪被文阮音拉回。教导主任还在叨叨,她眨巴着嘴,一脸嫌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俩的好事儿!”
“不是吧!难道是夏至说……”
夏至两个字刚脱口,我就后悔了,然后就变成了几乎凝固的安静。文阮音马上转移话题,“腿没事儿吧?”
可是她卷翘的睫毛一刹那的颤抖,还是被我清晰地捕捉到了。
“哦,嗨,没事!”我故意跺跺脚,假装没事儿人一样,“你看不好好的吗?我就是摔了一跤,跑太急了!”
文阮音翻了个白眼,撇撇嘴,“拜托大姐,您昨天晚上的丰功伟绩全校都传出七八个版本了。有的说李女侠一人以一敌百,战况惨烈;有的说你一板砖拍倒一位180以上的壮汉;还有的说你男朋友参加帮派斗争,最后被你全部收拾了,简直赶上电视剧了。”
“哇靠,我怎么都不知道我自己这么帅!”我得意地俩眼放光,摇头晃脑摸着下巴,“还有呢还有呢!”
“你少嘚瑟了,大姐!这都闹到派出所了,你不怕你爹杀来学校又把你拎回家关禁闭吗?”文阮音竖起《三年高考五年模拟》,把脑袋压到它背后龇牙咧嘴。
“有苏御啊……”刚脱口而出,我就赶忙压低了声音。瞥了瞥魏兮兮后悄悄俯身,“苏御昨天找他叔叔把事儿都平干净了,放心吧!”
“那敢问这位女英雄,您昨天是怎么突破重重封锁回来的啊?”
“哈哈,我可是季云柏主席亲自……”
喉头突然哽咽住,心猛地缩成一团皱巴巴的纸,而酸液从褶皱里溢出,灌溉了全身每一条血液。忽然,好苦涩。
下课铃声刚响,我就抱着书包往外跑。魏兮兮一把拦住我的道,用胸脯顶着我喊,我说李林立同学,你有没有点出息,以前替他写作业,替他找女朋友,我都忍了,你还替他打架……
我连躲带闪了几个回合都没能突破重围。她还在叨叨,“这都多少天了,你受这么大伤,也没见他来咱班亲自表示表示。你倒好,天天下课就上赶着……哎哟喂……”
推搡之间,我的书包摔了一地。魏兮兮一下就跳着脚尖叫开了,“我的妈呀,这,这是什么呀?”
我涨红了脸,赶紧俯身,慌乱把东西从地上胡乱撸进书包。可还是被林奚看到了。他冲睡梦初醒的陈依霖直嚷嚷,“宝贝,咱俩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我怎么没享受过这种待遇呢?”
于是,全班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我手中的便当盒上。
2006年的初冬格外地暖。即便夕阳西下也未见萧瑟和骤寒。即便有时有风,有雨,我也有祁骁禹的怀抱。世界倾塌,我也不怕。
今天是第十六天了,最近白昼越来越短,所以从余晖里的等待,变成了深蓝色天幕下的期盼。我坐在斑驳的木椅上,从枝蔓里看着远处教学楼的光,倾听我身边轻吟的风和叶。
突然,一个吻从左颊袭来。我差点尖叫,刚转过脸,熟悉的唇便黏上来。
于是,那光,涣散。那声,啸鸣。那世界,倾塌。
现在,祁骁禹的吻成了我大概一辈子都戒不掉的毒药。每次抗拒,最后都变成了欲罢不能。祁骁禹的力气好大,他把身体的重量都倾斜在我胸口了。呼吸急促,喉咙好紧,我闭上眼,双手下意识地缠绕到他脖子上。
戒不掉,就戒不掉吧。万一,我根本不用戒呢。
我像个溺水的醉汉,下沉,却只能随波逐流,甚至带着一丝的飘然。突然感觉到祁骁禹宽大的手掌,
可祁骁禹并没有停下,他像个被啦啦队鼓舞的运动员更加卖力。我的脑海中开始疯狂闪现很多奇怪的念头,每个都让我浑身颤抖。我睁开惊慌失措的双眼,借着远处浅浅的光看着祁骁禹的脸。第一次看到,这样一张美艳的脸,被欲望带来微微的扭曲,和很多年前昏黄路灯下邱城的表情一摸一样。
“再不吃饭……就要上晚自习了”我抽离出来。
他含糊地说道,“过会吧……”,但随后就被我用力按住了手腕。
我与他四目相对,托起手中的便当盒,无言。
祁骁禹于是坐了起身,我也坐了起身。他接过便当盒,我捋了捋散乱的头发和衣服。他默默握着便当盒,放在膝盖上,垂着脸。月亮出来了,把他的侧脸勾勒地格外清晰。
“怎么了?”我有点紧张,试探性地问,“你生气了?”
他不说话,也不动。
“还是……今天的饭不喜欢吃?呜,因为,你也知道,这便当……是我骗我妈高三来不及去食堂吃饭……所以,我妈是按照我的口味做的……你会不会……”
“我要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