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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没有告诉夏飞雪那天的事。事实上,那事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连她都没有多吭一声。
祁骁禹举起的拳头在夏至说完后就落下了。而她也垂着刘海默默地点头。夏至说他没有喜欢过她。她说她也没有喜欢过夏至。她们只是朋友,比普通朋友要好那么一些些的朋友。她只是拿他做了一个借口而已而已。祁骁禹张着嘴巴在他们之间来回,最后愤然离去。夏至终究没有说出更具体的始末。她也没有。
然而,祁骁禹走时他长长地看了他一眼。
一眼万年。
此刻,夏至正从我对面走来。
他故意埋下水灵灵的大眼睛,装作打电话。我本来不想和他说什么的,可走过了还是忍不住,“你不要这样。”
他应该是笑了笑,停住。“我哪样。”
“我不管是为什么,但是看到你和祁骁禹这样我很愧疚。”我转过身,“感觉是因为我,才闹出现在的结局。”
“和你没关系。”夏至却未转身,“和谁都没关系,你不要自责。”
说着,他声音和脚步渐行渐远。
和夏至擦肩而过时,杜一飞和崔大龙正远远地看着我,远远地就准备绕道而行。我回身看向夏至时,正好撞见他们诡异的表情。我于是立刻紧追两步,他们却也加速。他们彷佛脑后长了眼,窥视和逃离着乌云密布的鬼天气和我。
我一眼看见陈依霖从对面而来,立刻大喊,“帮我拦住他们!”
于是,崔大龙和杜一飞立刻又拿出看家本领立马转身笑成两朵向日葵,“哎呀,立姐,这么巧,你怎么在这?”
“少嬉皮笑脸,你们为什么躲我?”
“躲你?怎么可能?我们怎么会躲你呢,伟大的立姐。我们是……你看,要下暴雨了,我们要赶紧回教室……这天,哎哟,好吓人的对不对?”
杜一飞和崔大龙一唱一和,正准备开溜。我一把按住杜一飞的肩膀,“说,左珏又怎么了?”
这一次,他们二人都不吱声了。我清晰地记得,那一天杜一飞和崔大龙也是这般吞吞吐吐。我想,没有比那更坏的了。
黑影迅速地爬上我们仨的面庞。乌云翻滚并搅动着天地之间飞沙走石混沌一片。校园里倒出都是飞奔的狼狈身影。我的马尾和视线都被狂风撕拉着,让崔大龙的声音瞬间淹没。我大喊,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杜一飞也比着口型再说了一次,可还是瞬间被锤击成碎片四散。
于是,崔大龙咽下了咽吐沫,几乎是扯着嗓子喊出来,
“我说!邱城!他去日本了!”
一道红褐色的闪电,正好劈亮了我苍白僵硬的脸。
想来,当时我应该是比着崔大龙的口型确认这个事实的。他对我说了大约三遍,我的耳膜都是被轰隆隆的闷雷和狂风充斥。心里也扑通扑通地乱跳,什么都在翻涌,都想呕吐。
我好像还是问了一句“什么时候走”。
杜一飞和崔大龙对视一眼,“这会早上飞机了。”
然而当我行尸走肉地回到教室时,陈依霖无心言语道,这个天气飞个屁啊,不怕飞一半被雷劈?我的脑海中升起一个声音。一开始只是嗡鸣着“为什么突然去日本”“为什么不读完高三”“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后来它变成了咆哮,呐喊说,李林立你不应该坐在这里,你应该去机场。不然你会后悔一辈子。它又说,仇恨都可以消融,何况误会。如果谁都不解释,那就彻底失去彼此了。
这个声音在我冲进滂沱大雨中时变得更为清晰。它比雷声更响亮,比雨声更彻骨。狂风吹地雨伞和我像只随时要夭折的花骨朵。大雨冲刷着我的皮肤、头发和视线,浑身已经失去了温度。我在路边嘶哑着拦车,却换来飞溅满身满脸的污水。我想他们一定像讨厌一只湿漉漉的野猫一样讨厌我吧。我呆呆地望着水天相接的远方,眼前忽然浮现出那年魏兮兮生日,邱城开车接我的摸样。他羞涩地微笑,双眼深邃又浓情。尽管不欢而散,可是对于此刻的我却尤为温暖。
我于是冲到马路中央,张开双臂。一辆出租车在我面前十五公分急刹车,停了下来。
我还未跳下车,一眼就看见大屏幕上满满都是延误的航班。我立刻冲到咨询台问,“请问下午四点五十分飞往上海的航班有没有起飞?”
说完,我甩了甩滴水的头发和脸,期待地望着客服小姐。
她在我的身上扫了两个来回,擦了擦被我打湿的台面。之后,她才强行保持微笑地答,“小姐您好,十分抱歉,由于天气原因,四点五十分飞往上海的航班目前还没有开始登机。请问您是旅客还是……”
未等她说完,我已跑出好远。不,是跳出了好远。
刚转身,我又突然冲回,一把拍在咨询台上大喊,“登机口多少?”
“11……”
客服小姐哆哆嗦嗦,惊魂未定。看着我疯一样再次冲出,她才喊道,小姐,是右边,是右边……
我看见许多奇怪的眼神。我也知道自己狼狈不堪。我望见我身后的大理石地砖上一整行的水迹,亮晶晶地闪烁,我居然笑出声来。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只是看着电闪雷鸣,觉得上天对我真好。
我明明知道自己无法通过安检,也明明知道自己这样做太傻太神经,可是我还是在井然有序的安检通道楼哦又跳又喊,任凭雨水飞溅,旅客们纷纷鄙夷侧目。
“邱城,邱城,我知道你在里面,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快出来,我有事情要对你说!邱城,你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你能不能……”
我像一只发狂的袋鼠,在不到两分钟内就被安保人员团团围住。他们拖拉着我的身体不停地重复,“小姐您好,请您离开这里,不要破坏安检秩序。”
但我扭地像一条蛇,五个大汉也未能制服我。
末了,一个高高瘦瘦的帅哥问,“小姐你是要找人吗?你告诉名字,我可以帮你查一查。”
我立刻就不动弹了,忽闪着大眼睛瞪着他。他愣了一下,生怕我没听懂,又重复了一遍。还没说完,我就一把拉住他的袖口道,“警察叔叔,您是好人,求求您帮我找找他吧。他叫邱城,姓邱的邱,不是丘处机那个丘,城市的城……”
制服帅哥拿起对讲,转过身叽里呱啦地说了一会。然后拍拍我的肩膀说,“小妹妹你是高中生吗?怎么在上课时间跑来机场?你是哪个学校的,要不要我和学校联系送你回去?”
他一直在说,我却什么都没有听见。我的双眼一直紧紧盯着穿梭的人群。我相信,只要没有起飞,邱城就在距离我很近的地方,或许一个转弯,一个回眸,我们就可相见。
直到他又拿起对讲机叽里呱啦了几句,然后对我说,“同学,你的朋友邱城已经改签中午12点17分的航班离开”,我的大脑终于在瞬间,瘫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