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晚辈面前说当年的情债是有些不合时宜。

北宫稚和马元勋两个人的怒气都压制在心里。

季左丘不明白他们俩人为什么要在一起，既然不喜欢，何必勉强。

马元勋被北宫稚说得不知道怎么还口，那双愤怒的眼睛逐渐暗淡了下来。他的眼里全是回忆，自己傻呆呆的靠着墙边笑着。

少年的处境现在很尴尬，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什么都说不上。

北宫稚的怒气未消，她的手攥得紧紧的。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没有的话我就送你归西了。”

马元勋无所畏惧的笑了一下，“我早在当年就已经死了，拖着一个不是自己的身体苟延残喘，你以为我愿意活下去吗？”

良心的谴责与不安让马元勋在早些年过得十分难受。内心的折磨往往比肉体更加恐怖。

如果不是冷儿将他的原形逼了出来，恐怕他会安然的度过这一生。如今又让他想起，也算是对他最大的处罚。

门外的猫化轻轻的叫了一声，示意有人来了。

北宫稚擦干了她脸上的泪痕，高傲的扬起头。

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风翰音。

当他推开门的那一刹那，他看着靠在墙边的马元勋，心里也感到了震撼。

他面不改色的说道：“你果然在这里，是想来加害季左丘吧！”

马元勋的眼睛看着风翰音，他的眼神里没有懦弱与胆怯，反而有一种视死如归的决心。

“叛徒，你终于来了。”

他强撑着身子，用壮士断腕的决心，想与风翰音展开一场决战。

但无奈天命都没有的他，又何尝是四圣人对手。

季左丘观察着风翰音的反应，想要从他的诸多表现里证明马元勋说的是否属实。

没想到风翰音一如既往的正气凛然，“叛徒！当然不是你通风报信，那个大魔头又怎么会找到季宏方夫妻二人？”

“大魔头？”马元勋狂妄的笑了起来，随后双眼如炬的盯着风翰音，“连他的名字都不敢直呼，还说不是他的狗腿子？”

风翰音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恼怒，反而沉稳的说道：“称呼而已。死了这么多年，我有什么不敢提的？不过是持书人定下的规矩。不想让莫须问这个名字再出现在后辈的耳里。”

马元勋知道自己没有证据，无法将从风翰音推向正义的审判地。

他无奈的笑了笑，“命运弄人。好人给你背锅。当好你的四圣人！”

随后他看向了在一旁的季左丘，耐心地说着，“孩子，你能叫我一声义父吗？”

马元勋伸出手拉住了季左丘的手臂，虚弱的他已经没有了多大的力气。

没想到风翰音手指一挥。两双相隔十多年的手就这样被弹开了。

“你小心！别让他伤了你！”

季左丘很是为难，他也不知道是否该相信马元勋说的话。

人心的险恶在少年的纯真看来，此刻是一个巨大的难题。

马元勋看着季左丘为难的样子，心里也明白了他的难处。

他将头靠在墙上，“也好！将死之人，又何必留恋。权当来世上，白走一遭，我已经多活了这么多年，我也知足了！季左丘你记住害你父母的，不是我！而是风翰音！”

说完这句话，他的双眼闭上了。两行清泪从脸颊流了下来，包含着对世间的不满与愤怒，还有内心的悔恨。

他仰天长啸，“你们都要我的性命，与其落在贼人之手，我还不如自行了断！”

季左丘的瞳孔不断放大。听到马元勋的话，惊恐的看着他究竟要干嘛。

马元勋双手握拳。一道道青筋鼓胀在手臂之上。血管里流动的血液沸腾起来，连每一块骨头都咔嚓作响。

几步之遥的季左丘听到了细微的声音。季左丘万万没想到，眼前的他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回想起第一次在市集见到这位年迈地精时的模样，心里不免触动了一下。在书院的日子里地精给了他无微不至的关怀。

甚至自己还冒险去惩戒司救它一命！

季左丘感觉到鼻头出奇的发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一连串的炸裂声从马元勋的身体内发出，他的身体从墙上滑了下来。

他的眼睛没有睁开，还是安详的闭着。脸上的笑意像是在嘲讽着这个世界。

北宫稚也将头扭到了一边。原来她多想马元勋死去，但如今亲眼看到他这般模样，昔日的情分战胜了她内心的愤怒。

风翰音走到了季左丘的旁边，拍着他的肩膀，安慰着说道：“一切都过去了，再也没有人会害了！”

随后他看看季左丘手中的翔龙册，从兜里摸出了虎伏册，交到了少年的手中。

“这本书的来历想必你也知道了，如今物归原主，就算是我和你父亲对你的嘱托。”

两本册子历经十余年重新合二为一。季左丘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让这样一位16岁的少年承担这一切的结果，也太残忍了。

宿舍门口已经站满了闻声而来的人。

弘毅、王薇婉和姬凝蕊都来了。他们看着伤心的季左丘，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他。

少年经过一段时间的沉寂过后，对着风翰音和北宫稚说道：“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让我进入这个世界。让我明白了我父母的死因。我也一定不会辜负你们的希望。”

北宫稚什么话也没说，她的心里很难受。仇人死去并没有给她带来畅快的感觉反而有一种失落。

惊孤鸟此刻飞进了屋内，它落到了马元勋的身边。

随后门外传来了齐声的问好。

上官乐音来了。

在最后的时刻，这位神秘的持书人再次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她看着墙边的马元勋以及屋内的北宫稚和风翰音。

满头的银发，随风而飘，淡淡的说道：“抓住了？”

“自毙而亡。”

上官乐音的面色没有变化，她平稳的说道：“书院接二连三发生了这么多事，是时候整理一下了。送马元勋的尸体去永宁塔，受万鬼撕咬，以还他的罪孽。”

持书人的命令，没人敢反对。

门外的侍卫走了进来，他们架起了马元勋的尸体，准备抬去永宁塔。

这时辣条从马元勋的兜里掉了出来，就在这瞬间，季左丘的心灵再一次被触动。

当日的信物成了如今诀别的遗物。

他将辣条紧紧的攥在手里。虽然对马元勋的遗言心里抱有怀疑态度，但地精的离去让他的眼泪再也忍不住。

上官乐音此时说道：“都散了吧。明日起，你们返回现实社会，书院要进行一次整修。下次入学的时间，会有另行通知。”

短暂的仓宜之行让季左丘初窥了这个世界的门道。

让他交到了几位好朋友，也结识了不少良师。

北宫稚和风翰音退出了房间，围观的人也逐渐散去。

此时就剩下季左丘和冷儿二人。

冷儿看着季左丘伤心的样子，也不愿过多的打扰，独自回到了翔龙册中。

季左丘的眼睛一直盯着马元勋死去的地方。他的心里并不是因为这个房间死过人而害怕，更多的是一份惆怅。

桌上还摆着地精前几个小时端来的果盘。季左丘手中的辣条几乎要被他揉碎。

他不断地怀疑起自己，如果当初没有救下地精，或者放他走，事情的发展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他将手里的辣条撕开，放于嘴前。似乎不愿再回忆起这段往事。

……

清晨的阳光重新洒向了这个世界。季左丘一夜未眠，他的眼睛熬得通红。

匆匆收拾完行李，他迈出了这间见证了太多事情的房间。

弘毅几人一直在门口默默的等着季左丘。

“走吧！”

四人来到了书院门口，天上已经聚集是上千架三足乌，如同一片片乌云压在天空。

季左丘虽然知道自己还会回来，但心里还是充满了不舍。似乎在这个世界更能证明他的价值。

弘毅草草在纸上写下了电话号码，交给了季左丘，嘱咐着：“没事打电话给我！”

季左丘点了点头，面对这个世界中第一个朋友，他还有太多的感谢没有说出口。

姬凝蕊的眼神很复杂，季左丘连正眼都不敢看她。冷儿的事情还记挂在两人的心中，少年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

“你不说点什么吗？像在墓室内的那样。”

弘毅怂恿着季左丘表露心意，没想到天空中传来了喊话，“姬凝蕊，三足乌！”

少年的心扑通了一下，姬凝蕊见他半天没有开口，就转身朝着喊话的方向走去。

“哎！”

季左丘感到了有些后悔，憎恨自己为什么不开口，哪怕是是说一句再见也好。

弘毅还是如同老友一般拍着季左丘的肩膀。

“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小男生到底是怎么想的！”

王薇婉撂下这句话后，也朝着她的三足乌走去。

有缘自会相见。

当天空中的三足乌都消失不见，缙云书院又恢复了自有的平静。

季左丘倚在三足乌的窗前，看着底下熟悉而又陌生的地形，攥着的拳头不免又握紧了一些。

“回去做点什么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