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有风,风吹年年,慢慢即漫漫。”
朱高燨端着温好的花凋酒,澹澹的说,“河流从不催促过河的人,无论事情如何转变,我们静观其变即可。”
“有备才能无患,把刀握在手中,即使没有杀人的心,也好过手中没有刀。”嬴政沉声说,“静观其变的前提,是别人允许你静观其变。”
“锦衣卫的暗桩遍布朝野,除却锦衣卫,老爷子的手里定然还有其他的隐藏力量来防备皇子。”朱高燨摇了摇头,说,“他一直在看着我们,无论是太子还是汉王、赵王,亦或者是我,自以为将底牌藏在阴暗里,殊不知一切都在老爷子的算计里。他可以允许皇子培植自己的力量,前提条件是一切都在他的控制范围内。”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一直站在“旁观者”身份的朱高燨,方能看清楚老爷子的手段到底有多可怕,将所有人都控制在掌心。
因为他是造反当的皇帝,所以他比任何人都警惕。
夜幕深沉,冷风扫过树梢间,卷起了哗哗的声音。
朱高燨耳垂微动,眼神冷冽:“滚出来!”
虽然藏在暗处的人动作很轻微,将移动的声音与树叶拍击的声音夹杂在了一起,但是朱高燨还是用超凡的耳力分辨了出来。
他这双耳朵,能将百步之外弯弓搭箭时手指在弦上晦涩滑动了一下的声音听到一清二楚,又岂能听不到十步之内的呼吸声!
没有人回答他,彷佛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朱高燨摘下腰间佩剑,心中已经升起了杀意。
大明立国后武德充沛,京中身份尊贵者都会佩剑,然多是未开锋的摆设,用来装腔作势的,纵然是温文尔雅的太子也有一口未开锋的龙泉宝剑。
鲜少有人知道,祁王的佩剑,是一把开了锋的杀人剑。
“你以为本王在试探你吗?”
朱高燨用剑锋指向了一株菩提树后,冷声说,“不宣而至,擅闯王府,夷你三族都算是本王仁慈!”
在菩提树后,有披着黑色大衣、覆锻银面甲的男人走了出来,他身材高大,体型魁梧,手持一把两尺短剑,就像是阴影一般沉默。
男人从腰后取出一枚铜质令牌,丢给了朱高燨。
朱高燨接过铜令牌,眼神微微一怔。
特制的防伪纹路,烫银烙印“侍”字。
影侍!
这是一支神秘的军队,知道他们的人鲜有人知,而朱高燨就是这极少数人之一。
上承天命,直属于皇帝,连有监国之权的太子都无法调动他们。
“皇上召见你。”影侍用沙哑的声音开口说道,他的声音彷佛是破碎漏风的风箱嘶哑作响。
朱高燨对此表示疑惑。
召见皇子,皇帝可以派遣太监,可为何要派一个影侍来?
如此只能说明……老爷子不想让人知道,他曾召见祁王。
可他一个无实权、无野心的皇子,老爷子又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事情越来越麻烦了,朱高燨微微皱眉。
老爷子虽然以前也时常有抽风的时候,做出来某些令人费解的事情,可是这些日子,老爷子抽风抽的有点勤快啊。
……
乾清宫
朱棣半卧在铺着金丝棉被的龙榻上,身上盖着黑色的毛绒毯子,手捧一卷出自鸡鸣寺由道衍和尚注释的经文,想要通过诵经来平稳激荡的内心。
道衍和尚是个神人,他注释的经文不仅没有堆彻词藻的空虚华丽,反而是多了通俗易懂的妙言。
但此刻朱棣的心却静不下来,漫卷文书,在他眼中全都成了“祁王”二字。
汉王的皇帝人生模拟结束后,并未给朱棣带来解释,反而是多了难以理解的疑惑。
祁王朱高燨,成了朱棣看不透的人。
他本以为老四是闲云野鹤的性子,藏了些拙而已。
但现在看来,并非那么简单。
模拟器里的解释是“祁王就藩福建,大明危难之际率兵北上救国,力挽天倾,逼退草原联军”,但里面的诸多细节怎事这简单的一句话可以解释的!
祁王在福建招兵买马训练出来的军队,是如何养的?
一支精锐的军队,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养的成,汉王是瞎子看不到吗?
“老四啊老四,你心里藏着什么秘密?”朱棣轻声喃喃,“朕现在是越来越琢磨不透了,你是怎样的一个人,让朕不知该如何对你。”
……
疑惑的不仅是朱棣,还有朱高燨。
他实在想不通,老爷子秘密召见他入宫干什么。
您都奔六十岁的人了,这大半夜的都不带睡觉的吗?
朱高燨走进了乾清宫,俯首行礼:“儿臣参见皇上,问圣躬安。”
“朕安。”
龙榻上的朱棣放下了手中经文,向他招了招手,“小崽子,滚过来。”
虽然老爷子说话还是像以往一般“和蔼可亲”,但今日的语气却温柔了许多。
朱高燨对老爷子的态度有些捉摸不定,但还是乖巧的坐在了老爷子手侧。
“儿臣不知,皇上深夜召见,是有何事?”朱高燨试探老爷子的口风。
老爷子眼神依旧冷澹,说:“咱爷俩儿现在的隔阂,已经深到这种程度了吗?”
“皇上这是何意?”朱高燨不解。
他心想:我说错哪句话又惹您老人家不高兴了?
朱棣沉吟片刻,说:“你甚至都不愿意叫我一声爹。”
朱高燨:???
说话就说话,您老人家怎么还骂人呢!
“儿臣不敢。”朱高燨低头说。
“这有什么不敢的,难道喊爹犯法吗?”出人意料的是,被拒绝后朱棣并未生气,他只是略带疑惑的问道。
朱高燨依旧低着头不语。
良久,朱棣带着疲倦的神情向他挥了挥手:“朕乏了,你回去吧。”
“儿臣告退。”
朱高燨起身作揖,转身离开。
朱棣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神复杂。
本来他今天是有很多事想问的,但现在却没了提问的兴致。
他们父子二人之间,已经有了一层无形的墙壁。
直到今天,他才发现老四对于自己抱有怎样的态度。
那绝非是愤恨,而是漠视。
他与老四已经不是父子了,而是君臣。
“咳咳。”
朱棣捂着疼痛的心口,剧烈的咳嗽。
“心痛,朕怎么会心痛呢?”
朱棣喃喃自语:“原来朕这颗心,还会痛啊。”
正如太子所言:从建文四年朱棣策马杀入皇宫的那一刻起,我们就不是一家人了,是仇人。
“我好悔。”老人幽幽的叹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