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不会是要刮骨疗伤吧？”伍秉钧拉了一下七娘，不留痕迹的把她和邱角都护在身后，笑着问道。

老者看了七娘和伍秉钧一眼，在木箱中取出一个银盘放在条几上，接着取出几把银光闪闪的小勾子、小挠子连带那把小刀一块放进银盘，又拿出一瓶老酒倒在茶碟里点着了，两根手指捻起小刀放在火焰上烤着，幽幽说道，“不把带毒的血肉切掉，你告诉老夫该怎么医？”

“硬割啊？”伍秉钧一脑门冷汗。

老者翻了翻白眼，在银盒的夹层取出一个雪白的瓷瓶，“根据古籍配置的麻服散，桌上有酒，磨碎了和酒给病人服下。”

麻服散不愧是神医华佗传下来的灵药，邱角服下后，片刻的功夫便两腮潮红，呼吸渐渐平稳的熟睡了过去；伍秉钧把依旧紧张的七娘拉开，也不说话，只是给老者深深鞠了一个躬。

老者点点头，攥紧了烤好的小刀，按住深度麻醉的邱角，手起刀落，豁然有声，像极了市场上割肉的屠夫；七娘不忍看，紧紧抓住伍秉钧的手，把头扭到一边，眼泪连珠似的往下流。

伍秉钧轻轻拍了拍七娘紧握的小手，想安慰她几句，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七娘自觉有些失态，在袖中掏出一方手帕胡乱擦了几下，强颜对伍秉钧笑了笑，便戚容满面的呆站在了那里。

伍秉钧心疼了。

应该说老者的医术很高明，比在十三行夷馆专给远洋水手治病的洋医生都高明，至少伍秉钧偷瞧过的那些洋医生给病人动手术截肢一般都是硬锯的，有个别心地好的可能会提前用大棒子狠狠的照着病人的脑袋来一下，算是减轻病人痛苦的良方。

“大夫，情况怎么样？”杂七杂八的乱想了好一会儿，眨眼老者给邱角处理好伤口包扎好了绷带，伍秉钧急忙轻脚上前，轻声问道

“虽然伤口很深，中的毒毒性也很强，不过好在病人自己及时控制住了毒素的蔓延，没有伤及内脏，加上病人血脉旺盛，只要近期不要做激烈的运动，问题不大。”老者不紧不慢的说道，“不过以后还是要劝一下这位病人，再好的身体也是架不住这么折腾的。”

“多谢、多谢。”伍秉钧听到老者这么说，顿时松了一口气，连忙抱拳行礼，七娘眉眼间终于舒缓开，也不说话，只是对老者深深的蹲了一个万福。

老者安然受过，取出纸笔刷刷点点写了一个方子递给了伍秉钧，“按这个方子去抓药，一半内服，一半外敷。”

“嗯，要没什么别的事，你们就走吧。”老者又想了一下说道。

“啊？啊。”伍秉钧一愣，不过见人家是要撵人了，也不好意思说别的，只得说道，“真是感谢先生了，不知先生，这诊金是多少？”

“这个……你还真把老夫问住了，老夫没开过医馆……”老者也一愣，略微有些尴尬的说，“要是头些年，老夫医了也就是医了，不会要你一文钱，只不过现如今老夫确实老了，有些东西必须得计较一下了，这样，你给一百两，意思一下吧。”

伍秉钧差点当场吐血，“看一次就一百两，广州城里给皇上瞧过病的徐御医也没这个价啊。”不过这话他没说出口，毕竟人家给治的有可能是自己未来的老丈人不是，越是关键时候就越得顶上。

“先生，我们父女俩是跑江湖的郎中，身上没有那么多钱，诊金能不能先欠您两天，我们尽快筹齐了还您。”伍秉钧在口袋摸银票的空，七娘忽然轻声说道。

“我有，我有。”伍秉钧急了，掏出银票递到了老者手里，回头咧嘴对七娘做了个鬼脸，“你和邱伯父一路来帮了我不少忙，这点钱就算你们的工钱都不为过，可别再说见外的话，不然我可真要羞愧的无地自容了。”

七娘被伍秉钧逗的笑了，象是漫天的乌云散去，洒下了明丽的阳光，不过她依然诚恳的说道，“嗯，好，我们父女俩欠你一个人情了。”可以看得出来，她和她父亲都是那种不会轻易欠别人情的人。

“嗯嗯。”伍秉钧心中傻笑，“嘿嘿，欠我人情，这就好了，以后我要是提亲的话，老丈人应该能少挑点毛病吧，嘿嘿嘿。”

正在做着白日梦，忽然听到街上传来大声的喧闹，伍秉钧激灵灵一个寒颤，给七娘使了一个眼神，暗示她在这里等着，对老者抱拳鞠躬行礼，“先生，病人骑马不便，且容我去雇一辆马车。”

老者点头答应，伍秉钧瞧他神情没有异色，便连忙冲出门去。

伍秉钧是担心巨鲸帮的人请了援兵回来报复，他得要看清楚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好早作准备。

却见街口站了不少衣甲鲜亮的士兵，又有喇叭声、铜锣声、清街宣号声轰轰闹闹的传来过来，再看时，便看到两排手举黑漆龙纹木牌的衙役在街口走过，很快，一抬威风凛凛的八抬大轿在众多衙役仆人的簇拥下也走了过去。

伍秉钧眼尖，瞧见了一块木牌上用金漆写着，“钦命督理广东沿海等处贸易税务户部分司”。

“原来是粤海关监督。”伍秉钧恍然大悟，“难怪这么大的的排场；难怪巨鲸帮的人跑的那么急，想来是有人给他们送了信了。”

“再晚一会儿粤海关监督带的兵就能把他们堵在城里，唉，真是可惜了。”他重重的叹息了一声，不过也没有办法，谁让人家交友广呢，现在也只能等着接招了。

邱角满身是污血，就这么背出去跟杀了人准备抛尸似的，加上街道上兵卒众多，确实很不方便；好在刘一猴曾带他去过几个熟识的骡马行，伍秉钧快马加鞭绕小道赶去租了辆半旧的单架马车。

待他返回时，才发现刘一猴给他说的医馆是在另外的一条街上，生意繁忙的很，排队候诊的人直排到了大街上，伍秉钧的冷汗顿时就下来了。

“先生，您还真不是开医馆的啊？”玩命的赶到七娘面前，又看了看依然处于熟睡中呼吸平稳的邱角，伍秉钧总算松了口气，转过身盯着坐在太师椅上看书的老者说道，“您刚才说没开过医馆，我还以为您说谦虚呢。”

“你管我是不是开医馆的，人我不是给你治好了吗，没事就快走吧，老夫喜欢清静。”

“啊……也对。”伍秉钧一想也是这个理，再叨叨别的就显的很没水平了，于是一抱拳，朗声说道，“在下广东十三行新晋散商伍秉钧，再次感谢先生大恩，后会有期。”

“噢，广东十三行的，你知道书院的夫子吗？"老者忽然叫住正在准备背邱角的伍秉钧。

“知道啊。”

“嗯……他最近怎样？”老者幽幽叹了口气，象是在想极久远的事，愣了好一会儿才问了一句最普通不过的话。

“他身体壮实的很，一顿五碗干饭还能吃得下，打起戒尺来依然是那么干脆有力。”伍秉钧不知道老者问这么一句是什么意思，于是照实说了。

“嗯。“老者看了看伍秉钧，叹了口气说道，“那就好，等你回广州得闲了，帮我捎句话，就说‘金鱼吐泡，梦里乾坤，恩仇情怨，黄土一杯。“

“好。”伍秉钧记下了转身要走，忽然回头又问了句，“对了先生，您怎么称呼，我也好回复夫子。”

“老夫姓胡，名字早就忘了，见了夫子你就说是胡氏游魂吧。”老者叹了口气幽幽回道，接着低下头去看他手里的那本书不再言语。

伍秉钧点点头，走了。

“这件事等到合适的时间，我会把一切都说给你听的，不过现在还不行。”把邱角在马车上安顿好。七娘忽然对撩开车帘要出去的伍秉钧轻轻的说，“相信我。”

“虽然我自小在市井间见惯了各种人心险恶，但我的心依然让我信任你，并且一直信任，直到死去。”伍秉钧咧着嘴笑了。

七娘眼中泪光闪动，她轻‘嗯’了一声，低下身慌乱的给父亲整理衣服。

伍秉钧心中的那点小伤感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骑到自己马上，牵着七娘的的马，傻笑着到前面带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