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了年,十三行广场附近的人很少,并且就算有个别人路过,一看躺了一地的人,也都躲得远远的,害怕给自己带来一年的不顺;衙门的捕快都还在耍钱找乐,只牙擦苏一个敬业的,还被人毫无情面的给放倒了;从瞎子清出事到伍秉钧等人赶到,竟然连条狗都没招来,真是叫一个可怜。
诊所里很干净、非常干净,是那些被医好的穷苦人一点一点、一寸一寸擦出来的,只是现在洁净的地板上沾染了点点血迹,让人心中堵得慌。
伍秉钧让七娘和包打听在门外守着,带着马家兄弟直接闯了进去,室内没人,估计是去了二楼,伯驾给病人动手术就在二楼,窗户多,光线好,也便于通风,算是伯驾的手术室。
伍秉均整理了一下袖中的弩箭,和马东马西交换了一下眼神,便要沿着木楼梯往上走,猛的就看到楼梯口露出一颗精光铮亮但眉清目秀的小脑袋,这脑袋小是一小,口气却不小,瞪了正要登楼梯的伍秉均一眼,大声喊道。
“滚,今天这里不开张。”
“你放屁!”伍秉钧想也不想的吼了回去。
小脑袋明显愣了一下,《江湖行走指南》上没这么一句啊。
“小伍子快走,这些家伙是海盗!”瞎子清听到了伍秉均的声音,扯着嗓子大喊;小豆子这两天没有跟来,在准备上私塾,他便无所畏惧。
整个二楼瞬间就安静了,安静到甚至可以听到呼吸和心跳。
“你找死!”楼上传来一道暴怒的吼声。眼见瞎子就要倒霉,却被另一个声音给拦住了。
“楼下的朋友,上来说话吧。”声音苍老而沙哑。
“好!”伍秉均长吸了一口气,缓步拾级而上,儿楼不大,只在中间放了一张铺着雪白麻布的手术台,两旁靠窗各放了几条刷了桐油的硬长凳;满脸是血的瞎子清在伯驾搀扶下在手术台顶头站着,靠窗或站或坐的一伙人就是瞎子清清所说的海盗了。
伍秉均一眼望去,这伙海盗共有五人,三个穿褐色麻布短打皮肤黝黑,拳头比碗口还大的中年壮汉,一位穿淡青色文士长袍,直眉阔口,气度非凡的老人,只是这老人的眼睛看上去出了问题,像是被遮了一层白云,方才阻止行凶的就是他,再有一个就是在楼梯口见过的那个光秃秃的小脑袋,居然是一个十一二岁,穿一件灰色锯腿薄袄的小男孩。
“诸位好汉,小子不才,是这诊所的出资人,今日之事各位是不是需要给在下一个解释?”伍秉均瞧着满脸是血的瞎子清,气的脑门上的青筋直跳,强压住火气,双手一抱拳愣声说道。
“解释?给你个屁的解释,快点让洋人动手看病,再逼逼把你剁了喂鱼。” 一个肉鼻子肉眼,看长相很实诚的中年壮汉,抬手一指伍秉均满脸杀气的吼道。
“哈哈哈哈。”伍秉均气急而笑,“真真好大的气派,请问一下,你当自己是谁?两广总督吗?”
“呵小子,两广总督算个屁!我们家老爷子……”这肉鼻子肉眼的壮汉很是不屑,伸手一指隔着两个同伴的那位气度非凡的老人,就要张口便要道出他的名讳
“乌青石,你这么着急我走不出广州城吗?”老人忽然开口打断,声音沙哑低沉隐隐带金石之声。
“干爹,儿子绝无此意,儿子这条命可是你给的,怎么可能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被称作乌青石的壮汉像是大吃了一惊,一脸的诚惶诚恐;但莫名其妙的,伍秉均在他眸中瞧见了一抹狠厉,但转眼间便又了无痕迹。
目光略微一转 便又看到了那个光头小男孩满脸的担忧,只是这担忧也是转瞬即逝。
伍秉均心中一动,指着瞎子清盯着乌青石大声说道,“这位老兄,我这位先生还有街上的那些人都是你打的吧,你割二斤肉下来吧,算是赔罪,至于所有人的汤药费归我,老先生吗……”伍秉均顿了一下,“看病好说。”
“敢割老子的肉,我看你他娘的是活腻歪了。”乌青石的眉毛都竖了起来,手腕一抖在袖中抓出了两柄精巧的分水峨眉刺,“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弄死你。”
“那你来啊,我早就看你小子不是个东西了。”伍秉均左右看了看在他两边站定仿佛哼哈二将般的马东马西,摸了摸下巴,笑着说道。
乌石清好多年没受过这等羞辱了,一肚子邪火蹭蹭往上窜,又存心了要把事情闹大,嗷一嗓子,一个旱地拔葱就窜了起来,跃过了手术台,苍鹰捕食一般扑向伍秉均;在他看来,伍秉均不过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哥,绣花枕头似的货色,一峨眉刺下去保证屁滚尿流磕头求饶。
只是伍秉均实在是跟公子哥扯不上半点关系,鄱阳湖上李老喝人血的大场面都没尿裤子,乌青石还差点事,他淡定的对马家兄弟喊了句,“揍他!”
马东笑呵呵撑起一把黑色的绸布大伞,挡在了三人前面,马西直接在背后背包里拽出一坨东西,甩手扔向了已经快要看汗毛眼的乌青石。
乌青石想也没想 左手的峨眉刺便对着飞来的特大号暗器挑下。
就听见“扑”的一声,这一大坨东西瞬间炸开,乌青石也算是杀人无数的好汉,愣是没能躲开,被糊了个满身满脸。
“啊……!”乌青石撞到了大伞的伞面上,又被弹到了地上,再也顾不上手中的峨眉刺,双手护着眼在地上翻滚着惨叫了起来。
满房间的生石灰。
“大哥!”站在光头小男孩旁边的两个壮汉立刻就红了眼,掏出藏在袖中的短刀就要找伍秉均三个拼命。
就在这两人经过那位气度非凡的老人身边的时候,隔着层层仿若纱网般还未落地的石灰粉,扒着伞缘观瞧的伍秉均恍然间仿佛看到老人的手动了一下,而那位仿佛人蓄无害的小男孩也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这两人的身后。
只间隔了一个呼吸,靠老人最近的壮汉莫名停下了前冲的脚步,愣愣的站住了,俄而,咳嗽了一声,在嘴里吐出大团血沫和块块碎肉,人一软就如一滩烂泥般瘫在了地上。
伍秉均觉得有些石灰粉落到了眼中,举起袖子使劲揉了揉。
另一人像是没察觉同伴已经毙命,依然执着短刀咬牙前冲,马东马西如临大敌,就在他俩准备再扔出点乱七八糟的零碎物件的时候,这位海盗大哥猛然一个转身撞破了窗户,跳往街上。
“快抓住他,别让他跑了!”一直保持高人形象的老人在听到窗扇撞烂声后再也无法保持淡定,想往前追,眼前却一片模糊,脚步踉跄了两下连忙停下,轻叹了一声,“他一定去广州将军府报信,这下咱们谁也跑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