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间就到了年三十,安海乡的烧酒蒸锅和织机都停了,所有人都喜气洋洋的作着过年的准备,扫尘、洗地、杀鸡宰鹅,贴春联,给所有纺车,织机和蒸锅贴上福字,一锅一锅的煮祭品;孩子们在忙着点爆竹。整个安海乡笼罩在一片欢快的氛围中,假如不知底细的人到了这里肯定不会相信,就在不久前这些脸上带着笑容的人还是一群难民。
七姑他们过年回不了家,祭不了祖也上不了坟,伍秉均就让包打听买了几头猪几头羊,让七姑他们在住所前那个小小的祠堂,朝着家乡的方向,热热闹闹的祭奠了一番,也好让祖宗知道,他们不是故意要远离故土,而是实在是活不下去了,祖宗要是怪罪的话,就怪罪那些贪官污吏吧,要是能带走几个那就更好了。
停了作坊,伍秉均让徐伯文计算了一下账面上的钱财银两,在留下了足够明年开工时所需的流水后,剩下的全换成了散碎银子,安海乡每个做工的一人一份,算是过年的分红。
徐伯文、马家兄弟、刘一猴、果果、瞎子清、李可秀、七姑再加上包打听,这几个人算是管事的,伍秉均便自掏腰包又给每个人包了一百两银子的红包;邱角从汉江返回后,伍秉均抽空孝敬了张五百两的银票,接过银票后,邱角那万年不化的寒冰脸上也不禁的露出了一丝的笑容。
至于七娘,在留下给爹妈大哥的银两后,伍秉均把剩下的银子都交给了她保管,七娘没有拒绝,把伍秉均美的不要不要的。
除了徐伯文,剩下的所有人都是在安海乡过的年;徐伯文是因为他老婆六娘领着两个孩子,来安海乡门口接他了;虽然嘴上说不情愿,但是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领孩子往家走的时候,伍秉均看着他的脚步还是轻快了不少。
七姑和一帮闲不住的妇人为了年夜饭,可是下了苦工的,煎炸蒸炒焖炖,满满当当的整了好几大桌子菜,刘一猴也露了一手,烤了一只外焦里内,香气扑鼻,色泽金黄的烤全羊,一辈子没去过草原的人哪里见过这个,不大的一只羊刚一上桌就被孩子们抢光了,大人们一边用鞋底往自家娃屁股招呼,一边哈哈大笑,刘一猴笑的最开心,干脆招呼了几个人帮忙,在天井里燃起篝火,直接又架起来两只羊,边喝酒边现场烤了起来。
伍家也是外地迁来的人家,只是伍秉均祖父母的尸骸已经迁回了福建老家,伍秉均的嫡亲二叔这几年一直守在祖陵;也不知道到底是得罪了哪方大佬,老爹依然不敢带着娘和两个弟弟回广州,去信问也不说;私下问七娘,七娘也不知道。
爹娘都不在,也不能去祭祖,大哥东坪依旧在官学苦读,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只有家里出了一位举人或者进士,全家才能真正的兴旺,有根基,伍东坪也是在拼尽全力用自己的方式为家人承担责任。
让安海乡人气旺盛便是伍秉均眼下最重要的责任。
吃年夜饭,守岁,放爆竹,穿新衣,留在安海乡的人像真正的一家人一样喜悦的迎接着新年的到来。
年初一要给长辈拜年,伍秉均给邱角拜过年后就让包打听赶着马车赶去潘家给潘老爷子拜年。
潘老爷子是广东行商商会总商,又有三品的顶戴花翎,更不要说那万贯家资,富可敌国的产业,往日里登门求见的人就络绎不绝,初一这天就更厉害了,门槛差点被人踩烂。
人太多,潘家派了好几拨的管家和家丁迎来送往,伍秉均随着人群在管家的指引下到一处待客厅,又一会,等人够数了就由管家领着到了一处硕大的会客厅里,潘老爷子穿着金线绣孔雀补子的三品文官官服在上首端坐,左右下手两边椅子上坐着潘家几位有功名在身的举子和秀才。
磕头,说吉祥话,都是些历年不变的模式,伍秉均跟在人群后恭恭敬敬的磕了几个头,磕完抬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潘老爷子也看到了他,并对他轻轻点了点头,伍秉均笑着又对老爷子躬身施了一礼,这才随着人群呼呼啦啦的走了出去。
丘角带着七娘一大早就出去了,说是给附近天地会的几个长老拜年,但这个‘’附近到底在哪,伍秉均也不敢问,也不能跟着去,弄的他有点郁闷;出来的时候,安海乡里闲下来的人们都聚在一起打起了纸牌;伍秉均对纸牌不感兴趣,从潘家出来后便信步往十三行广场上溜达。
十三行广场这会儿冷清的厉害,洋人们该走的都走了,就算有几个剩下的也都躲在洋行里不出来;街道两边的店铺都挂上木板停了业,就连饭庄也都停了火,熄了灶回家过年了,沿着凄清的街道走着,忽然一抬头,却看到一栋二层小楼还开着门,门上面挂着几个字,‘伯驾的诊所’,字写得很黑,但不是很漂亮,正是出自他自己的手笔,伍秉均想起来了,这是那位洋人伯驾的诊所。
这一段时间伍秉均光顾着忙别的事情了,还没到这里来看过,今天既然顺道来了,又没什么事,便一步走了进去。
进门的时候在门上扶了一下,摸了一手灰,看来有好长日子没人打扫了,往里一看,房间里也是格外的简陋,一张大桌子,两排椅子,便是全部的家具,这大冷天的连炉火也没有点,伯驾正裹着个羊毛毯坐在桌子后的硬木椅子上,哆里哆嗦的记着笔记。看他手边上还放着半块没吃完的烤番薯,估计这哥们大过年的就光吃这个了。
“Happy new year。”伍秉均敲了敲门,笑着说了一句。
伯驾吃了一惊,连忙抬起头,定了定神,才认出是伍秉均,于是把手中的鹅毛笔放下,叹了口气说道,“no, no money,no happy。”
这一句话便把伍秉均逗乐了,几步进了屋里往椅子上一坐,笑着用夷语说道,“怎么,伯驾先生,没有人来找你看病吗?”
“没有,一个人都没有。”伯驾很沮丧的摇了摇头。
“是你要价太高,把人都吓跑了吗?”伍秉均眨了眨眼睛开起来玩笑。
“哦,我的主呀,伍先生,他们根本就没有给我开口的机会。”伯驾觉得自己很冤枉。
“哦,我知道了,肯定是他们看你长得怪模怪样的,说话又听不懂,所以才对你敬而远之。”伍秉均仔细想了想,不由的笑了出来。
“伍先生,我觉得你这是在侮辱我,在我们的国家我可是有名的美男子,有无数的淑女打算追求我。”伯驾的脸色立马就黑了,腾的一声站了起来就要跟伍秉均决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