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吉利东印度公司大班霍尔笑的就像是百花楼前拉皮条的龟奴。

“五千件，少一件也不行。”霍尔坐在洋行二楼靠窗的宽大胡桃木办公桌后，笑的眼都眯起来了，就是不松口。

这老番佬是今年最后一批返航的，伍秉均和潘正亨找到他，说可以拿玉合行在东印度公司的欠款换取他一点帮助的时候，他就老是不客气的做起了生意。

仗着大清帝国和粤海关监督的态度，这老番佬一点都不担心玉合行欠的款会收不上来，大清帝国是好面子的，宁愿让国内的供货商亏钱，让其他行商分担债务也不会欠所谓外夷人的钱；政府居然会不保护本国的商人，这是霍尔在英国的时候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但他来了广州利用起这些套路却没有一点不适应。

与欠款相比，他反而更担心明年商船带来的本国货物。相比在欧洲热销的南京布、大黄、生丝、瓷器，他们的那些西洋钟、毛毯、羽纱是真难卖啊。

很多行商破产，往往就是由于积压的洋货太多。

伍秉均和潘正亨互相看了一眼，这与伍秉均料想的半点不差。

“好，五千件就五千件，不过咱事先说好了，货，我咬牙替你销了，但同文行分担的玉合行那一部分欠款你不能算利息只能收取本金。”伍秉均假装天人交战了好长时间，才咬牙切齿的说道

“好，成交。”霍尔站了起来，绕过办公桌，朝着伍秉均伸出了右手，呲牙咧嘴的笑着，活脱脱一只成了精的熊罢。

大清国不允许白银外流，对外贸易实行的是以货易货，洋人远洋带来的货物靠岸登记估价之后，方可在担保行商处换取等量的货物，但洋货滞销，各大行商为了减少风险，便把供货价按所需销售洋货的件数分成了高中低三等，其中最低的不需要经销洋货的供货价，比最高价能低三成；这些差价可是需要洋人们拿真金白银补的。

比起玉和行欠款的那点利息，霍尔更看重那低了三成的供货价，所以这会儿，就算是伍秉均让他跟着去抢劫他都干，反正他也没少干。

又在英吉利商行跟霍尔商讨了具体事项，然后拿着霍尔以东印度公司的名义签订的玉和行的贷款协议，伍秉均和潘正亨去了海关衙门。

粤海关监督，伍秉均是见不到的，哪怕是打着同文行的旗号也不行；人家可是皇上他老人家的亲奴才，稀罕物件；就伍秉均那一两万白银的身价还不够人家一个恭桶钱呢，怎肯为他挪屁股。

不过呢皇上他老人家的奴才见不着，这奴才的奴才还是可以见到滴。

席特库，海关监督大人家的二等管家，春天伴着监督大人到了广州后便在粤海关衙门领了一个委员的职务，其实大家都明白，什么委员不委员的，主要还不是为了方便捞银子吗。

但就这么一个奴才，谱却大的很，到广州没多久就定了规矩，但凡找他的办事的，必须要在百花楼设宴，规格小了还不行，花酒喝足了、姑娘玩够了，最后再谈银子的事，只要银子用足了，他倒还真给卖劲，所以在一众的贪官蛀虫中，他的风评还算是比较好的。

一切按人家的规矩来，伍秉均前后砸进去七八千两白银后，席特库终于点了头。

很快，海关衙门一纸提调犯囚的公文就被席特库带着两个衙役送到了水师提督衙门。

水师提督噶礼去了总督府。

东南大旱，十三行全体行商为灾区捐了五十万两白银，龙颜大悦，赐下了黄马褂；众行商要感谢恩典，又不得进京面圣，便选了个折中的法子，各自备了繁多西洋珍玩，一同递帖子到了总督府，以请总督大人代为进京以谢天恩。

总督大人认为行商孝心可嘉，乃自己教化之功，便设了宴席，下帖请了两江五品以上的官员和各大行商，以为盛世贺。

等噶礼听到亲兵报信，匆忙从总督府赶回来，席特库已经把玉凝香带走了。

“尿炕的混账玩意，你他娘的千万别落在老子手里！”噶礼气的七窍生烟，指着海关衙门的方向破口大骂。

满族语中，席特库的意思是尿炕的小孩。

席特库，一个奴才而已，噶礼还不放在眼里，用马鞭抽上几鞭子把人抢回来，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但席特库是粤海关监督的人，粤海关监督不受两广官员管辖，直接向户部负责，而监督同时又是皇上他老人家的包衣奴才，可以直达天听。

尤其是有关税收方面，海关监督有不受两广节制，便宜处置的权利。那提掉玉凝香的公文上面写的明白：玉凝香伙同行商恶意拖欠海关衙门的税款及洋人的贷款银两，暂调人犯玉凝香至海关衙门仔细审查。

这官司打到皇上他老人家那，噶礼也赢不了；但这并不代表噶礼吃下这个哑巴亏，他阴沉着脸想了片刻，伸手招来跟在马后的亲兵，附到他耳边嘱咐了几句，便调转马头直奔新娶的小妾的院子，今天他得好好的泄泄火。

当日申时，伍秉均给海关衙门大牢的牢头送了一张五千两的银票，未到子时，便有一个得了花柳病，身上已经长满了暗疮的窑姐把玉凝香替了。

接玉凝香出大狱的时候，伍秉均往牢房里看了一眼，正好看到窑姐抓着牢房的栏杆向外望着，看到了她那双漆黑的，不带有任何感情仿佛深渊一般的大眼睛；伍秉均知道，她其实早就已经死了。

伍秉均心中实在是不忍，叹息了一声，掏出一张两千两的银票，快走了几步塞进了窑姐的手里，然后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