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素素也是没想到。
她只不过是随口一说,竟然得到了老板的积极回应。
于是绞尽脑汁地把平日里那些零碎的念头和想法,猝不及防地往外挤。
杂乱无章,千头万绪的。
听得吴远眉头直皱。
这孩子有想法是有想法,但并不多。
靠着增配沙发巾、沙发抱枕,以及改变裙边设计这些边边角角,还算不上什么新花样。
顶多算个新姿势。
不过这也提醒吴远了。
兴旺家具厂的产品,到了必须升级换代,以适应市场上新变化的时候了。
至于席素素这个接班人,至少知道动脑子。
吴远觉着可以接蔺苗苗的班,顺便着重培养一下。
挑起兴旺家具厂这边的担子应当不是问题。
就在这时,财务室的电话铃响了。
赵果接起来一听,就把话机交过来道:“老板,找您的。”
吴远接过话机,一听是三姐夫熊刚的电话。
电话里,熊刚开门见山道:“卞乡长听说你回来了,意思想一起吃个饭。”
听这话音,三姐夫应该是单独打的电话。
吴远就直截了当地问:“三姐夫你知道是为什么事不?”
熊刚猜忖道:“我不确定,但估计是跟缫丝厂有关。”
得了,这是来拉投资的。
吴远一瞬间就猜到了卞孝生的动机,但碍于三姐夫从中做这个中间人。
他无法拒绝这个饭局。
只是问道:“如今范家饭店也没了,打算在哪儿吃?”
“县招待所,我来做东。”
“哪能让你做这东?”吴远果断不同意道:“三姐夫你负责张罗就行,我保管准时到。”
“那就今晚六点?”
“行。”
挂了熊刚的电话,吴远挥挥手道:“你们都忙吧,我去木工车间看看。”
席素素先是往缝纫车间走,见到吴远走远了,又熘回来问赵果道:“果果姐,我刚才是不是表现得很差很差?”
赵果坦诚道:“至少算不上好,不过对于你来说,已经算不错了。”
“什么意思嘛!”
“因为你脑子都长别的地方去了。”
“果果姐!”席素素懊恼地直跺脚,接着气哼哼地走了:“不理你了,总嘲笑人家!”
等到席素素走远,赵果这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前。
我哪是嘲笑你哟?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还没进木工车间,吴远已经事先把一包新华子拆好了。
进门叫了声‘师父’,接着散了一圈烟,随即师徒俩到门外院子里说话。
这里是村部东进的别院,地方不大。
地上铺满了红砖碎瓦,却依然有杂草从砖缝间长出来。
“师父,你咋总不去上海帮我呢?我一直等着你来帮我总揽大局的。”
“年纪大了,不想动。”乔四爷任由吴远上了火道:“况且你家里这摊事,难道就扔掉不管了?”
吴远趁机道:“我也在愁这事呢。照这架势,恐怕到不了年底,订单就要再度下滑。”
乔四爷吐了口烟道:“你知足吧,毕竟挣了这么久的钱。”
师父这,真的是,不思进取。
跟五爷老宝贝的思想觉悟,差上一大截。
吴远无奈道:“订单没了,我少挣点钱倒是无所谓。关键是这么多师傅,怎么办?”
这话顿时点到了师父的命门上。
请神容易送神难。
这些农村的大师傅们,虽然不是神,但背后都关系到一个个家庭。
当初为了能端上这个饭碗,都是托了一大堆的人情。
如今说砸就砸的,乔四爷比吴远还要难以接受。
毕竟,人活一张脸。
所以乔四爷门头抽了几口烟之后,才道:“你想怎么办,我保证配合。”
跟乔四爷又抽了两根烟的功夫,马明朝开车找到村部了。
“正好,送我去县里一趟。”吴远说着,跟乔四爷挥手告别,坐进车里。
桑塔纳离开梨园村,吴远忽然想起道:“先走乡里,去范家一趟。”
不多时,银色桑塔纳停在范家小楼门前。
昔日鲜亮透新的‘范家饭店’招牌已经破败不堪,在秋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响声。
曾经灯火通明的小楼,也变得暗澹无比。
吴远下了车,站在门口喊了好几声:“有人吗?”
片刻后,范为民媳妇这才慢慢腾腾地走出来,吓得吴远当场有些不敢认了。
目光浑浊,头发灰白。
仿佛半年间,老了十来岁。
老范媳妇走到吴远近跟前,才认出他道:“原来是吴老板,快请屋里坐。”
吴远五味杂陈地跟着进去了,就见老范媳妇忙前忙后地去倒茶找烟。
找了半天,家里也只有半包的大前门了,还是拆封已久的。
“嫂子,别忙活了。”吴远从兜里掏出范冰冰带来的600块钱道:“这是冰冰托我带回来的600块钱,你点点,看少不少?”
老范媳妇千恩万谢地接过,攥在手心,却没有点。
“范老板还好吗?”
“唉,好什么呀。在那里能好么?”
“年前能出来吧?”
“出来也毁了,这社会还能做什么!”
吴远咂了咂嘴,实在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在这样一个经历沧桑巨变的家庭面前,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
“嫂子,冰冰在上海干得挺好的,你尽管放心。”
这时候,老范媳妇浑浊的双眼中,才透出一丝光亮来:“冰冰她是遇见吴老板你这样的好人啦,我和老范都感谢你。谢谢你,吴老板……”
从范家离开,吴远看着窗外凋零的街道,如鲠在喉。
这一年下来,私企膈屁了,外企停滞了,乡镇企业被三角债拖得半死不活。
似乎没有人能独善其身。
北岗这样的小地方,更是仿佛失去了活力,一夜回到解放前。
到了县百货公司,人气也是大不如前。
即便百货公司刚花了大价钱换了自动扶梯,也挽救不了跌至冰点的人气。
如今五楼上来的容易多了,但客流却比以往少了。
吴远上到五楼的时候,杨沉鱼正和陈亚拉着家常,看着就挺佛系。
相比之下,吴远还是喜欢以前那个嗷嗷叫往前冲的大姨子。
有活力,有奔头。
“大姐,最近这段时间,你从顾客这里,有没有了解到,咱们兴旺家具有哪些需要改进的地方?”
“有是有,”杨沉鱼说着,递过来一个意见簿,“就是吧……”
吴远接过来一看,说啥的都有。
什么不耐脏,夏天坐着热,冬天坐着冷的……
都不成体统,没多少价值。
“说实话,妹夫。我觉着不是咱们家具的问题,而是老百姓都没钱了。别说咱们五楼的生意,一到四楼都下滑了一大半。”
但这明显不是吴远想要的答桉。
杨沉鱼也看出来了,“妹夫,你要是真想弄清家具怎么改,得去北阴。咱们这儿,不都跟着北阴走么?”
于是吴远背着手走了。
临走,杨沉鱼还在后面问:“妹夫,不留下来吃个饭?”
吴远头也不回地道:“不了,我到大哥那边吃。”
俩钟头后,赶到北阴的兴旺家具专卖门店。
正碰上杨贲两口子在吃午饭。
杨贲一见他来,立马起身道:“来之前也不说一声,这也没什么准备。”
“要不让你嫂子去买俩菜,咱喝两盅?”
吴远摆摆手:“我随便吃点就行,晚上还得陪卞孝生吃饭。”
李云当即去拿碗盛饭道:“妹夫,没什么菜,你将就着点。”
仨人吃着饭,边吃边聊。
“大哥,大嫂,市里的销售情况怎么样?”
“还行,不愠不火。主要是兴旺家具的牌子打出去了,城里人都认咱这招牌。”
“就没有什么建议和意见么?”
“零零碎碎的,说什么的都有。”李云抢话道,“不过我感觉,咱们的家具全是布艺为主,还是太单一了,选择面不大。”
单一确实是个问题,吴远暗自记下。
兴旺家具发展至今,也是时候突破产品单一的小作坊模式,往多层次多种类上走走看了。
在杨贲店里吃完饭,吴远也没多待,就说要出门逛逛。
只是这一回,他没坐车,信步在街道上熘达。
多层次,多种类,这一点对他来说,并不难。
但他总觉着,现在的市场低迷,老百姓需要一个提振消费的理由,或者说是噱头。
否则,任凭把家具设计打扮得跟个窑子里的头牌姑娘似的,也是无人问津。
就在这时,一家门店墙上贴的熊猫招贴画,映入了他的眼帘。
熊猫盼盼?
吴远立刻想到了明年9月的亚运会。
那是一场博大的盛会,上头也正是靠这场盛会,来提振整个民族的精气神。
最终也确实起到了预期的效果。
吴远心里一动,这不就是现成的噱头么?
还要什么自行车!
想到这里,他掉头就往回走。
回到杨贲的店门口,直接挥别道:“大哥,大嫂,我先走了。”
李云若有无地挽留一句道:“不多坐一会?”
“不了不了。”
目送着银色桑塔纳绝尘而去,李云好奇地道:“怎么一转眼的功夫,他小姨父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杨贲也奇怪:“兴许是想到什么好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