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684年二月,唐高宗李治久病不愈,驾崩于长安之后的第三年,唐中宗李显被母后武则天贬为庐陵王,同年九月,李显部下徐敬业拥兵十万反武,短短两月后兵败自杀。武则天立第四子豫王李旦为帝,是为唐睿宗,武则天垂帘听政,揽所有皇权为一身,发展科举,重用寒门,召天下贤才治理朝政,大唐由此更加昌盛。
是年为武后垂拱二年,公元686年。洛阳城外,烟笼春堤,翠透杨柳,朦朦的洛河宛然一道白练,映着淡淡的阳光,隐隐的鲤鱼跳跃,撩起了层层的涟漪。远远望去,巍峨的城墙雄伟屹立,诉说着历史的沧桑。东都洛阳,自隋朝开皇帝新建至大唐的重重修缮,已经成为唐朝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南来北往的文人骚客,集聚一堂的商贾大豪,更增添了这座城市的雍容及繁华。
河岸的绿荫小道中,一位蓝袍少年缓缓而行,面如冠玉,点漆的眼眸神采飞扬,圆圆的幞头挽住黑色的长发,两条软软的丝带随风飞舞,犹增得少年几分儒雅风流。一年一度春常在,漫领诗书花丛中,他仿佛洛阳城内的书生,值此春意缭绕时节,来到洛河边感悟书中的妙谛。
少年名叫徐昌平,本是一介书生,前些时日母亲病故,临终前讲出了一件秘密,她并不是徐昌平的亲生母亲,而是他的乳母,徐昌平是大唐功臣之后,英国公徐茂公的曾孙,徐敬业的儿子。
徐茂公素有神鬼莫测之能,料敌机先,未雨绸缪,看到徐家权势日隆,心生不安,徐昌平刚出生不久,便令乳母带着徐昌平隐居乡间,避开朝廷纷争,万一徐家有变,也好为徐家保全一脉骨血。
如今不幸被徐茂公言中,徐敬业起兵失败后,他的一家老小三十余口,全部被武则天处以极刑,只有自小离家的徐昌平不被人知,从而躲过此劫。
但是乳母也因此惊吓过度,日日担忧官府会寻上门来,她体质虚弱,落下了病根,虽然请遍了附近的名医,终究还是郁郁而终。乳母反复交待徐昌平,前来洛阳寻找一位名叫青石老人的道士,学习武艺,为父报仇。
徐昌平想着心事,默默走在河堤上。蓦然,一条瘦小的身影疾奔而来,撞在了徐昌平身上,他身子一晃,差点摔倒,来人刹不住脚步,相撞之下,身体改变了方向,朝河水跌去,徐昌平眼疾手快,慌忙之下伸手抓住来人的手臂,用力甩向岸边。
在这人迹寥寥的洛河边,能让两人相撞,称得上奇葩了。徐昌平立稳了脚步,打量着眼前的不速之客,是一位少女,她似乎惊魂未定,清秀的鹅蛋脸晕红似火,月牙一般的眼神中闪烁着精灵的光芒,柔和的胸脯急剧的起伏。
徐昌平惊讶的望着少女,仍然紧紧的抓住少女的胳臂,入手绵软,浅浅的香泽扑鼻。少女渐渐有了怒色,用力甩开了他的手,娇声训斥:“好你个登徒子,胆敢调戏本小姐!”
徐昌平这才回过神来,赶紧解释道:“小生怕姑娘掉进河中,失礼之处,还请姑娘原宥。”
“这么宽的道路,你竟然撞到我身上,你是怎么走路的?以后把招子放亮点,再惹到本小姐,有你好看。”少女冷哼一声,急急而去。
望着少女渐渐离去的背影,徐昌平无奈的摇了摇头,苦笑着自言自语:“明明是你撞了我好不好,反而成了我的不是了。”
前方不远处,一面破旧的迎客幡鼓风飘展,中间大大的“酒”字看起来有些黯淡,四根骨裂的木桩撑起了枯黄的茅草屋顶,两只简陋的桌子随意摆放,分别围着几个树桩作为椅子,原来是一座酒坊。
徐昌平信步走进,只见三个客人占住一张桌子,吆喝着矮胖的老板上酒上菜。他找了张空桌子旁坐下,要了一壶酒,慢慢的品尝,观察着四周。
酒坊的角落,一个鹑衣老者懒懒的靠着柱子,灰白的头发凌乱的遮住了半边脸,盯着徐昌平,一丝玩味的笑容转瞬即逝。老者缓缓站起身来,走到徐昌平身旁,嬉笑着说道:“这位公子哥,独酌无聊,可否请小老儿喝一杯?”
酒坊老板见状,摇晃着矮胖的身体,慌忙跑过来:“韦老三,你又来蹭客人酒了,快点滚一边去,吓跑了客人,我打断你的腿。”边说边用着手中油迹斑斑的抹布,抽向老者:“我这小本生意,早晚被你给搅黄了!”
韦老三灵巧的闪躲着抹布甩出来的水渍,笑呵呵的说道:“皇帝不急急死太监,齐老狗,又不是喝你的酒,你管什么闲事?”
另外一桌的三个客人,哄笑着喊道:“韦老头,今天这么早就输光了?又来混酒喝,小心哪一天醉死在洛河里。”
徐昌平看着韦老三瘦骨嶙峋的身体,在齐老板的抹布中,显得狼狈不堪,连忙站起身来,挡在前面:“一壶酒而已,算我的,这位老板就不要再难为这位老人了。”
韦老三就势坐下来,耀武扬威的喊道:“齐老狗,人家公子哥都答应了,你还啰嗦什么?有什么好酒好菜,快点端上来,这位公子哥付账。”
齐老板看着徐昌平,似乎在征询他的意见。徐昌平点点头说道:“就按这位老人家的意思吧,你这里有什么酒菜,就请端上来吧。”
齐老板无奈的转过身,嘴里嘟囔着:“唉,这个死老头也不知道修了什么福,今天终于碰到了冤大头。”手脚不停,收拾了几盘菜,加了一壶酒,郊外小店,也没有什么山珍海味,无非一些牛肉及猪下水。
韦老三看着面前小小的酒壶,用力的拍着桌子:“齐老狗,莫非你看不起这位公子哥?这么点酒怎么够我们喝?上坛子来,先上两坛酒,不够再添。”
齐老板皱着眉,满脸的横肉把眼睛都挤得看不见了,一手抓着一坛酒,重重的墩在桌子上,狠狠的说道:“喝死你这个老不死的。”气冲冲的转过身离开了,再也不想看到这个小人得志的老头。
韦老三眼睛晶亮,急忙忙抓过一坛酒,一掌拍开泥封,仰着脖子咕咚咚的灌进嘴里,一道水柱汩汩而下,满满的一坛酒,片刻便见了底。
长吁了一口气,韦老三蹲在树桩上,满是污垢的双手掂起油淋淋的猪下水及牛肉,急不可待的扫荡起来,一边大口的啃嚼,一边含糊的对着徐昌平说道:“这位小哥,来,你也来。”
徐昌平笑吟吟的望着韦老三:“老人家,你尽兴,我量浅,就用这杯酒陪您干一个。”说完,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韦老三用力咽下满嘴的猪肉,伸手把另一坛酒也抓了过来:“你这年轻人不错,非常对老头我的脾气,多少年了,我还从来没碰到像你这样豪爽的人,今天我就借花献佛,咱们再喝一个。”
说话间,又一坛酒被韦老三灌进了腹中,徐昌平站起身来,手中的酒杯示意了一下,陪了一杯。
徐昌平饮完杯中的酒,坐了下来:“老人家,我初到洛阳,人生地不熟,不知道洛阳最近有什么趣闻轶事,还请您多多指教。”
韦老三喝了两坛酒,双眼迷离,对着徐昌平说道:“什么老人家不老人家的,我有那么老吗?我姓韦,排行老三,你如果不嫌弃的话,就叫我一声三哥。”
徐昌平站起身来,对着韦老三作了个揖,道:“恭敬不如从命,三哥,小弟徐昌平,这项有礼了。”
韦老三哈哈一笑:“徐老弟,你虽然有些酸腐,但老头我看着你就是对脾气,你既然刚到洛阳,估计也没有落脚的地方,不妨先住到我家中,咱们哥俩再亲近亲近。”说着话,两眼更加的浑浊,俯在桌上,昏昏欲睡。
看着面前的醉老头,徐昌平有些无奈,初春的天气还是有些萧瑟,洛河的岸边阴湿潮冷,如果任由这醉鬼在此沉睡,显然不太合适。
齐老板似乎见怪不怪,走了过来:“这死老头就住在洛阳城里的绿竹巷,几乎每天都会来这里厮混,如果身上的钱没有输干净,也会喝的烂醉如泥。公子不用担心,这家伙身体好的不得了,就算是寒冬腊月,在这里睡个三天三夜,醒来他也是精神的很。”
徐昌平点点头:“认识就是有缘,既然我叫他三哥,今天也不能不管,反正我也要到洛阳城内,就顺路把他送回家吧。齐老板,你看这些酒菜要多少银子?”说话间探手入怀,脸上微微变色:“我的钱袋不见了!”
齐老板紧张起来:“公子,只不过一钱银子,小店利薄,您如果不能付账,我这明天就开不了张了!还请公子不要难为我。”
徐昌平摸了摸袖口,松了口气,暗道:“还好,有一个银锞子,不然今天脸就丢大发了。”看着齐老板苦瓜一样的脸,掏出来结了账,身上再无分文!
长吁了一口气,徐昌平搀扶着韦老三准备离开,却听得邻桌的三个客人紧张的望着远处:“不好,洛河四霸来了,今天真是倒霉,碰上这四个凶神恶煞,免不了又要出血了!”
见徐昌平有点讶异,齐老板悄悄的说道:“洛河四霸是洛阳城内如意赌坊的四个守卫,都是一些混混流氓,仗着会些拳脚功夫,平日里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你可要小心了。”
这洛河四霸是四个亲兄弟,老大胡熊,老二胡霸,老三胡威,老四胡猛,以前都是嵩山少林的俗家弟子,学习了几年功夫,虽然资质不佳,但也练得筋强力壮。后来因为胡作非为,触犯了寺规,被逐出师门。四人便来到了洛阳城,在如意赌坊觅得护卫之职。
四人皮糙肉厚,颇有几分蛮力,每每赌坊中有赌客闹事,都能被四人制服,渐渐获得了如意坊主的赏识。如意坊主与洛阳城各个官府衙门都有往来,颇有势力,四人便开始狐假虎威,借着如意坊的势力,在城中屡屡作恶,被称为洛河四霸。
说话间,随着几声怪叫,四个彪型大汉踏进酒坊,都是一脸狰狞的笑容,站在了那三个客人的桌前,三人吓得簌簌发抖,一人赶忙从身上掏出一锭银子,递到四霸手中:“见过几位大侠,这些银两,不成敬意,还请大侠笑纳。”
老大胡熊抓过来银子,狂笑着说道:“还算你们长眼,滚吧,别在这里影响我们哥几个喝酒。”三个客人闻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离开了酒坊,向城中奔去。
徐昌平趁机搀着韦老三,跟在三人身后,也准备离开。却被四霸挡住,胡熊怪笑着说道:“这不是那个韦老头吗?你又是谁,看着有些眼生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