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贾儒觉得身上特别疲乏，还真是累到了！再加上中午又没吃好，便想一吃完饭就洗洗睡了。然而廖氏一撂下饭碗就跟他说有正事要说。

廖氏口中的正事太多了，尤其是最近几年，什么鸡毛蒜皮的事廖氏都看得很重要，贾儒渐渐已经养成了在廖氏唠叨之时睁着眼睛听而不闻的习惯。今天刚想故技重施一下，却猛然间听到一个名字——马氏。

家里姓马的只有那对母女，女儿就是贾瑞那个刚怀孕不到两个月的大丫头。这还真是件重要的事，他立马聚精会神听起来。

原来，那个马氏的事情已经有结果了。马氏每次被廖氏的人灌了避子汤以后，转身就会自己到后院找个没人的旮旯扣着嗓子眼吐出来，甚至为了吐干净汤药，买了好些吃着让人闻着恶心的东西，这才顺利的怀了孕。

她虽然每次都做的很小心，但“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每次喝完药必然消失一阵子，马氏被一个老嬷嬷怀疑了。那老嬷嬷跟着她来到一处僻静无人的角落，正好捉到她在那催吐呢。老嬷嬷就要吵嚷起来，马氏很着急，许给她很多好处，暗里却一直在想办法想把那嬷嬷弄出去，还没成功，却已经发现自己怀了孕。

廖氏本来想着只把马氏打了胎撵出去就完了。没想到走过场似的拷问下贾瑞房里的几个人，那老嬷嬷以为主人已经知道了，杀猪似的嚎着把事情都说了。

好在是背着人打的，打人的也是廖氏身边的两三个老人儿了，不怕她们听了到外边乱说去，否则岂不是传的谁都知道了？廖氏很生气，先罚了这个婆子，然后就想将马氏打死。

贾儒皱着眉毛听到这，想想道：“既然这马氏是瑞儿娘挑的，她性子一向外柔内刚，如今自己亲手挑的人出了这种错，她定是心里憋着一股气的，不如等她回家了再解决这事。反正他们两口子也马上就回来了，不过多等三五天的工夫。”

廖氏是个实诚人，喜欢的人就是犯了错也常在心里替她找借口。她对高氏一向是满意的，本因此事对其升起了几分不满，现在想想恐怕是高氏离开了府里几年，马氏就人大心大了。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倒也不全怪高氏的，就给她这个面子，也可显示自己这个当婆婆的大度，就答应了。但还是先给马氏灌下了打胎药把那个祸根孽胎先除去了安心。

这年的秋末，因贾敖的任期就要满了，可以比往年提前一些回京述职。再加上这件让贾敖和高氏都很堵心的事，他们路上是夜以继日地赶，很快就到家了。

这马氏本是高氏进门那年卖死契进贾府的一个寡妇的女儿，当时跟她娘来时才三岁。高氏在生贾b之前多年没有女儿，这马氏虽然嘴笨些，但长相讨喜，做事温和柔顺又细心。她娘是高氏院里管浆洗的头儿，她跟着她娘，倒是高氏眼看着长大的。高氏觉得她相貌年纪都挺合适，4、5岁就不言不语的也挺稳重，便早早把她安排到了贾瑞身边；等贾瑞年纪大些了，也是头一拨提了姨娘月钱的丫头。

高氏从没想过马氏会背叛自己，暗恨这些丫鬟们真是不能疼，都是养不熟的狼。她差点害了自己儿子的前程不说，同样也打了自己的脸，气的她来前的路上大病了一场。回来就先把老马媳妇捏了个错打了一顿，革了她的职位，赶去柴房听用去了。

马氏害怕了。她没念过书，这点见识都是自己看来听来的，自己的亲娘一直在她耳朵边嘀咕“有个孩子傍身才能有依靠”之类的话，她也绝不想像某些丫头一样熬了一辈子还是一个通房大丫头。

想到自己比少爷大了四岁，等他娶了少奶奶，将来还有更多年轻的小丫头们呢，她那时却已经青春不在了，在少爷心里恐怕不知道排到十万八千里去了。若自己还能一直在这屋里呆着还好；若新奶奶进来知道自己是太□□排的，只有看她不顺眼的。一直这么模糊着完全没有保障，人家随便捏个错就可以把自己配给一个小厮之类的打发了。但若是有了孩子就不一样了，哪怕是个女孩子……谁也不能把生育过的妾随便打发出去的……这样或许还可搏一搏。

她本想怀孕以后瞒到肚子藏不住了再说，那时打胎已经打不掉了，凭贾家这样的人家，不会明着干闹出人命的事，到时就可保住了，谁知她竟然在廖氏跟前晕倒了……

她醒过来只想起以前听说的别的府里打发那些类似的通房和丫头们的传言，心里越来越害怕……但是，有些事是可以挽回的，有些事只能后悔终生。

高氏见她被打胎后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的可怜样子，也不说什么了，念着最后的一丝旧情，并没有把她发卖——毕竟若是卖到窑子去她还是不忍的——只说把她送去保定给了那里乡下一个娶不上媳妇的29岁的穷佃户。那里是她新置的一个农庄，有人可以看着她不让她作怪，还可以让她嫁得足够远，也省得跟她娘又联系上挑唆出事来。

马氏不是贪图富贵吗？高氏就让她去过过最苦的苦日子，周围最差的人家过的也比她去的那家过得强，这是对她最好的惩罚了。谁知，一听说要送她走，马氏就一声不吭，晚上就自己一个人偷偷跳井死了。

廖氏听了，叹息一回，却觉得这样了了倒省事。

高氏哭了好几晚——到底是高氏自己看着长大的女孩子，原来小时候那么可爱，从当差以来就没犯过两次同样的差错，行事又体面，可以说是她最满意的一个未来姨娘人选了，却没想到她这样糊涂。

高氏没有吃斋念佛，却秉持着做事时与人留三分余地的信条，因此人多赞她是行事宽厚的。但唯独贾瑞是她心里的底线，是她的一生的依靠，是任谁都触碰不得的。今天马氏之死也可说是她逼死的，但是她宁可心里难受也绝不后悔。她知道，如果重来一次，她还是会这样做的。

她给马氏买了棺材发了丧，心腹媳妇已经会意地见谁都说马氏是“在井边玩耍无意间竟失了足，真是没福”的话了，其余从大夫到廖氏、高氏身边的几个心腹下人都封了口，所知者不到十人。又给了老马媳妇二十两银子和几件新衣裳，那媳妇并不知道马氏曾怀孕的事，只感恩戴德地磕头收了，此事才算了结。

贾瑞最近沉寂了许多。他对马氏还是有感情的，毕竟这人曾经兢兢业业地照顾了自己十来年，朝夕相伴，就是个猫儿狗儿都养出感情了，何况是有过肌肤之亲的女人？但是她却算计了她，她虚荣而肤浅，却会被他铭记一生，只因为她给他上了人生中最深刻的一课，一堂学识渊博的太爷从未教过他的课……

至于那个打掉的孩子……就算生下来他/她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的，无论自己是否用最大的努力保护他/她，贾瑞知道，他/她会过得异常辛苦，也会怨恨上天的不公，做爹爹的只能盼望他/她来世投一个好胎了。

贾敖训诫了贾瑞一顿，道他行事松懈，这么容易就被一个后院女人算计了，谁知将来会不会因此而着道？可见还嫩得很，罚他这一个月每晚跪两个时辰佛堂好好反省才许睡觉，又留了许多抄写的作业，贾瑞闷闷地应了。

贾琅见他父亲母亲一回来就生气，祖父母面色也不好看，哥哥更是垂头丧气的，虽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也老实了许多，每日恭恭敬敬请安，规规矩矩学文习武，不敢冒一点尖让父母注意到他头上来。

贾敖回来不知怎地有些上火，嘴上起了一溜燎泡，不但一张嘴说话就疼得不行，吃东西受了影响，形象也不雅观。他回来本有意抓紧时间跟自己那些同年、座师什么的多联络联络，毕竟父亲帮他跟那些人保持着关系，却是长辈，不如他亲自拜访说话来的亲切。这下却只能暂歇了心思，先在家里调养才行。

贾儒自当年廖氏生女儿那阵管理过一阵家中产业之后，只管了三、四年，贾敖娶了媳妇成了家就交给他了，连棋社冯家的那一部分份子也都花银子买了过来。他出门放外任，也自有大管家二管家及各产业上的管事、掌柜的掌管常务，每季才报给贾敖一次，每年近年关时揽总查看一遍。这次贾敖在家，正好有空料理积压了好一阵的账本杂事。

贾儒给贾琅、吴彻上完这天的功课，正在一旁看着他两人温习，一时有些惆怅……

忽闻外面“喳、喳、喳”的叫声越来越近，贾儒向窗外一望，竟是两只小手臂那么长的大喜鹊在枝头和院子各角落忙活着。只见它们一时停下来落在某一长枝上欢快地叫着；一时点头抬尾更显背上那块蓝色羽毛华丽异常而肚皮上则白得纯粹；一时又飞起来四处寻觅树枝、泥土等物在院门边那棵高高的老槐树上做起窝来。

这是意味着否极泰来了吗？贾儒虽然知道这只是迷信，却依然心中轻松了许多。

从敉儿难产，到友谊危机，再到出门迷路和家宅乱事，这段日子可说过得太不顺了。既然喜鹊都来了，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想着，他快速地铺纸沾笔，提笔画起眼前这只此刻看起来无比美丽的喜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