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儒在棋社里住了几日，算算女儿的预产期还有一个半月，也就搬了回去。

廖氏可以每隔一两天就坐上车到冯家去泡一天，但是贾儒是个大男人，只有在家等着的份。就算偶尔过去一趟也是被冯士灿、冯劲柏、冯劲楠等人陪着在厅里喝茶，顶多只能等敉儿挺着大肚子让人扶着来拜见他的时候说上那么几句话。他这样去了一两次，也觉得没意思，不愿意再过去了，只在家里等着人回报贾敉的状况。

其实贾敉怀孕期间并没有受什么罪——

公公婆婆待她和善；丈夫敬她爱她，又正在事业最需要攀登的阶段，去住了国子监，也省了必须给他收房里人的膈应；家里最刺头的大嫂被禁足了，好不容易放出来以后她已经怀孕7、8个月了，她每天只在自己房里，跟那人也碰不到，眼不见心不烦。再加上这个孩子很乖，并没有觉得让她吃不下东西、孕吐严重什么的，只是吃得多了些，嗜睡了些而已。亲娘时常能带着家里熟悉的嬷嬷们过来陪她说话解闷，原来的闺蜜也偶尔会过来望候，她的孕妇生活可以说是古代里少有的幸福了。

贾敉每天也不许拿针，也不许用脑，每天早中晚三顿进补，不但脸色红润了许多，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也补出了双下巴，令她郁闷不已。

不过，这都不是最主要的，现在重要的是宝宝的健康——贾敉边这么想着，边继续用优雅而迅捷的速度狂扫着厨房每日特别为她准备的孕妇餐，相当于冯劲楠一顿饭量的两倍的量。正琢磨到这道菜的味道好像有些不对，突然就感觉到身下一股热乎乎的水流……

“快……妈妈快去叫稳婆过来！秋蕙去找老太太！我……我的羊水破了……”贾敉的眼中满是慌乱，几乎是喊了出来。

也是，虽然贾敉性格豁达乐观，遇事稳重细心，但是头一次遇到女人生产的大事，刚满18岁的贾敉也淡定不起来了。她只觉得好想找两个人——

一个是她的相公劲楠，另一个就是她永远可以依靠的永远不会让她失望的父亲贾儒。

冯母立刻就带着人过来了，贾敉也已经在陪嫁嬷嬷的安抚下定了定神。毛巾、热水、参片……各种生产需要的东西都流水价像这个小院运送着，在这个明朗的早晨，整个冯府都沉浸在一种紧张而低沉的气氛中。

冯劲楠在家人去找他的那一刻就担心得立刻告了假回来，这也是他头一次在大马路上骑快马。不过好在早上人不多，他一边跑马一边远远地就大声吆喝着，倒没踏到路人什么的。

冯家大嫂面色很复杂。她一直在冯母的身后探头探脑，仿佛在房里找着什么。不过她一离开冯母几步冯母就回身盯着她，也不让她帮手，仿佛是怕她趁机做什么手脚害了自己孙儿的样子，冯大嫂也只能不甘地站在那里不动了。

贾家第一时间就得到了信。贾儒立刻带着休沐的贾瑞骑马赶了过来，等廖氏坐上套好的马车，贾儒爷俩早没影了。

贾儒知道女人生产第一胎需要的时间很长，所以也不是很着急，只听说里面挺正常的就好了。初产妇生孩子三个产程加起来要六到八个半时辰，开始的11到15个小时虽然痛，真正娩出胎儿却只有后来的1、2个小时——他现代的姐姐生产之前他也做过很多功课的。

贾儒坐在女儿小院子里的石凳上，桌子上放好了各种糕点和茶叶。听着里面一声连着一声痛苦的□□，贾儒也没心思吃喝了，只跟冯士灿有一搭无一搭地说话。廖氏生敉儿的时候虽然岁数大了点，但因不是初产，胎位又正，所以没什么不顺的，贾儒的焦虑也没这么长。现在轮到自己的心头肉女儿生孩子，这感觉很不一样，他盯着冯劲楠就跟盯仇人似的。

而冯劲楠呢？他此刻正扒着产房的大门，可怜巴巴地想要往里面看，不过在几个身强力壮的嬷嬷的监督下，他并没能看到什么，只能发出一些声音让贾敉知道他的存在。

突然，产房传来一阵喧哗……贾儒担心女儿，连忙快步走过去，却被冯家看着门的婆子强硬地拦在了门外。

贾儒气馁：说什么“男人不宜进血房，不吉利”，狗屁……他恨恨地想，人家老美都是亲爹在旁边剪脐带呢！也不知道小米儿怎么样了，怎么没声了？

事不宜迟，冯家已经派人去请太医了，贾儒也立刻派了贾瑞去永安都尉家求救，自己也动身去了学生朱传礼家，希望这些皇室贵戚们用的高级些的太医能够过来帮帮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贾敉中间晕过去又被救醒，听得外面的一干男子的心也跟着提起又放下。贾瑞走来走去，都快踏烂了石板。

天渐渐黑了，已经过了十七个小时，冯家依然灯火通明，无论是主子是奴才，都没有一个人有心思吃饭睡觉的。

朱传礼派来的太医令韩大人犹豫了半天，委婉地跟冯士灿和贾儒道：“两位大人，咱们借一步说话……在下观奶奶脉息，要说她身体底子是极好的，本不应该早产，这次恐怕不知道误服了什么东西……好像是桃仁、薏苡仁之类的行血药，以致胎气不稳，有流产之象……好在胎儿已经长成，如果生出来，倒有几分成活；但是奶奶就恐有血崩之患了……”

贾儒只觉得眼睛前面“轰”地一声炸开一个闷雷一般，心中又惊又怒，嘴上也涌出一股甜腥。他强压着咽了下去——若非太医在跟前，他就要立刻跟冯士灿好好算账了……

“多谢太医实言以告！”贾儒拱手，强自忍耐着，但剧烈起伏地胸口还是显示出他的怒气，“还请太医能够尽力保住小女性命，在下感激不尽！”冯士灿也附和着。

韩太医连忙回礼道“不敢”。冯士灿本来不管家里这些，也相信自己的夫人能管好后院事务，但是挑明了家里有这种伤害子嗣的阴谋还是第一次。冯士灿此刻不但气愤，更多的却是对老友的愧疚——唉，这次算是辜负了贾儒的嘱托……以后……唉！

他悄悄叫人把冯母的心腹叫来，让她进去将此事告知冯母，不一会儿，只听门“哗”地一声打开，冯母被冯大嫂扶着怒气冲冲地走出来，身后跟着的一溜婆子丫头都恭肃地低着头，紧跟着的头一个端着一碗没喝完的补汤。

韩太医端过那碗汤，用指头沾了点尝了尝，点点头道：“虽然用了许多葱姜掩饰，还是能吃出桃仁的味道。”

冯母也来不及说别的，只让人把冯劲楠房里的丫头都监守起来，等贾敉生完孩子再说，回头就带着人又进去了。

已近深夜，贾敉气若游丝。冯劲楠在外一直喊着“夫人，敉儿……”给她鼓劲，可贾敉的生命力却一直在减弱着。

冯府的气氛压抑得仿佛地狱的入口，贾儒苍白着脸，一个梳着丫头发式的十六七岁女子过来，满脸恳切担忧地要拉冯劲楠出去吃些东西。

贾儒狠狠地将刚换上的滚滚的茶壶撇了过去，那茶壶“哗啦”一下碎在了那丫头身上，烫的她瞬间脸上手上红了一大片，眼泪立马就掉下来了。只是，贾儒此刻根本不会去同情她……哼，什么意思？看我女儿不行了，想来勾引我女婿？呸，做梦！

“……看主子在这里忙着，你竟然敢在这里喧哗吵闹，真是放肆！我当长辈的还没去休息，他一顿不吃又怎么了？来人呀，将这个眼里没有主子的丫头带下去打二十板子，伤好了送到下面庄子里去！用不许进二门！”冯士灿见贾儒赤红的眼睛犹如厉鬼般盯着那个丫头，恨不得立刻杀了的样子，连忙出言惩罚……他也猜到了贾儒的想法，心中也叹气这些下人行事不给力——就算心疼主子也得看看形势再说话呀……唉！

冯劲楠对这一切都仿佛无知无觉，只痴痴地望着产房门口。其他下人更加屏气敛声，一点动静不敢出，连走路做事都鸦雀无声的，却也不敢有一丝错乱……

韩太医和永安都尉家派过来的那位太医，还有冯家和贾家常走动的王太医在外面商量了半天，这才下定决心跟贾儒道：“……贾老爷，说句不怕您恼的话——如今奶奶已是九死一生，咱们也没有回天的办法了。现在‘死马当作活马医’只有一个偏方，若是你们相信了，咱们还可以试试，还有一丝得救的希望；否则……也只能看老天爷了。”贾儒哪有不依？他知道这些太医都是老油子了，为了不担责任，说这些也无可厚非——这也是说话的艺术。便请太医指教。

韩太医满意地道：“如今只有请奶奶亲身走来这院中自取这棵桐树上的叶片三片煎服。若药有效，不出半个时辰，必然能胎下的。”

众人虽疑惑，但韩太医是现在太医院医正，又精通妇科，他的话还是很可信的。贾敉已然昏过去好几次，为了出来，几乎是使出了挣命的力气。但韩太医要求必得让贾敉自己走，不能让婆子们架着她走，否则还是不管用，贾敉也只得自己强撑了。

她虽然年轻，却性格刚强乐观，早听说自己难产，几乎已无生路了。但是为了把孩子生出来，她一直对自己说着“坚持下去”。刚出得门来，冯劲楠早一下子跳起，也不管那些礼节小事了，只紧紧地攥着贾敉的手。看着她满头乱发却一脸平静圣洁的表情，越发心焦似火，连宫缩的疼痛只是让她轻微地皱了皱眉——她已无力□□了，她需要留着力气做最后的努力。

贾敉晃晃悠悠地取了桐叶，交给婆子去煎，又跟冯劲楠永别似的在产房门口别过，这才回到床上等待下一轮的宫缩。

药很快便端了来，贾敉喝了几口，宫缩又一次来袭，贾敉用力用得两手发白，口中的参片已经不知道换了多少次……突然，一阵骤然的剧痛，她觉得什么东西从身体内滑了出去，这才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哇……”

一声微弱的婴儿啼哭就像天籁一般划过了寂静的深夜，冯家人都送了一口气，冯劲楠却仿若未闻，只在趁人打开门抱孩子出来的当口一步窜了进去，吓的众人连忙跟进去逮他。

听太医说奶奶只是睡过去了，只要再看看没有大出血就好了，冯劲楠才稍稍松了口气，就这样一头栽在敉儿床边也睡了过去。

冯母吓了一跳，好容易儿媳这边没事了，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可怎么办？好在韩太医给他也耗了脉，说只是担忧和焦虑，再加上饥饿等原因暂时昏厥，明早上醒过来吃点东西就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