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宫阙都笼罩在凝重之中，那凝重比凤阁龙楼连霄汉的殿宇还要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满宫的人都小心翼翼地放慢动作，放静声响，皇宫安静得很压抑。

朝政悉数由夏侯储之处理，晚间他便陪在杜青薇身边，常常一坐就是一夜，一言不发。

熬到第三天，夏侯储之终于崩溃，他轻轻理着她散落在锦被上的青丝，温柔而痛苦，“青薇，你要睡到什么时候？只要你醒来，怎么样都好，逃避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你一贯都是勇于直面所有真相的女子，不是吗？”

静悄悄的夜，只有灯火摇曳轻微的嗤嗤声，无人回应，无人怜悯，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声声痛彻，红烛似乎也感觉到了痛苦替人扑扑垂泪。

“你这样静静的躺在我面前，我会崩溃的，青薇，要杀要剐都好，求你不要这样……”他的脸贴着她滚烫的脸颊，轻轻磨蹭着，“换一种方式折磨我，好不好？”

一颗又一颗眼泪从他眸里啪啪掉下来，颗颗砸在她的脸上，晕开，谁把痛苦描得那样幽深悲切，摧心肝，寸断肝肠。

那纤细得见骨的指忽然动了一下，过一半晌，她才缓缓睁开眼，从窗户望出去，一轮浅月正挂在枝头，冷冷清光徐徐，万籁俱寂，只偶尔能听见两声鸟叫声。

如果可以，杜青薇宁愿就此死去，活着已经是一件太过辛苦的事情。但她还是醒了，醒了便不得不面对所有的痛苦。

他的眼泪一颗一颗落在她的脸颊上，让她内心的痛苦更加深刻，她别开脸，发出了轻微的呜咽声。

夏侯储之一怔，有瞬间的死寂，才惊醒般抬头看向她，有些不敢置信地轻唤，“青薇！”

杜青薇看到夏侯储之的时候，她几乎没有认出来。

那个永远镇定从容的夏侯储之，那个永远强大安静的夏侯储之，憔悴如斯，一身华服笔挺如往昔，玉冠束着整齐的墨发如往昔，憔悴的是他的眼，那种你一眼就能从他眸里看到的庞大悲痛，幽深浓烈如海，痛楚刻得太清晰！

但他憔悴狼狈，却依旧风华绝世，总有人，独得上苍恩宠。

看到她醒来，他那灿若寒星的眼，瞬间散发出异彩的光芒，声音极轻，彷若重一点点就会惊吓到她一般，又唤了一遍，“青薇！”

杜青薇有些不想面对地又闭上了眼睛，手从他掌间轻轻滑出，一切都让她觉得太痛苦。

“你，醒了就好，”夏侯储之有些哽咽，“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你，好好休息吧。”

然后是衣服摩擦窸窸窣窣的声音，再是轻缓踏步离去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杜青薇将头深深埋在被窝里，几乎窒息。

随后，素霓了，接着太医就来了，想必是夏侯储之召来的。太医看过后，素霓便喂了杜青薇一碗药，杜青薇都很配合地喝了，只是表情一直木木的，让素霓看了心疼地直掉眼泪。

听闻杜青薇醒了，李成胤立时飞奔过来，一脚踏入门槛才陡然收住奔跑的脚步，吸一口气平稳心绪，才沉稳的走了过来，在床沿坐下。

不过几日，李成胤也消瘦不少，少年本就挺拔的轮廓越发硬朗，李成胤握着杜青薇的手沉吟了半晌，才有些哽咽地开口，“苏璟誉都告诉我了，你因为我才不肯嫁给你爱的人，也是为了我才被迫嫁给他，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你还为我将毒酒……姐，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那些事若是杜青薇来说，大抵李成胤未必会信，至于苏璟誉是怎么劝的，杜青薇不知道，但以他的能耐自然是出奇制胜，苏璟誉这个纨绔子弟一直很有能耐。

他们是嫡亲的姐弟，尧帝唯一的儿子和唯一的女儿，大抵这也是为什么杜青薇那怕知道他不是她表弟还依旧坚持的原因，血脉相连，冥冥之中注定好的情感。

而李成胤看到这个总是在他面前坚强而睿智的长姐，面对如此深切的伤害，看见了她的脆弱，李成胤终于醒悟，为这个姐姐悲痛不已。

“姐，对不起！是我害苦了你，”李成胤大哭像个孩子，将头埋在床沿，再也没有逞强的倔强，“姐，你骂我打我吧，都是我不好……”

杜青薇摸摸他的头，声音沙哑地道：“成胤，不要哭，姐姐这不是好好的吗？”

那个桀骜不驯的少年，那个总是沉稳逞强的少年，在他姐姐面前终于像一个孩子了，他真的还只是一个孩子，才十二岁。

“姐姐，其实我并不是有多留恋这江山，我这样抗争，只是觉得，我才是男子汉，应该由我来保护你的不是吗？可为什么是你来牺牲，我只是不甘心，我竟是被保护的那一个，你总说我个孩子，可你呢，你不过是个女子，姐姐，我只是不甘心！”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心酸，不说并不代表没有真切的感情，李成胤其实是个好弟弟，只是年少的逞强和骄傲，让他不屑于表达，意识到弟弟的心意，杜青薇百感交集，“成胤……”

“杜豫徽在朝中护着妹妹是出了名的，那时我还总觉得这岂是大丈夫所为。可当我得知你是我姐姐的时候，却立时觉得你是金贵的公主，应当得皇室庇荫，千挑万选选一个好驸马，你嫁过去可以飞扬跋扈地欺负驸马，他要待你很好很好，驸马要是多瞧一眼那个婢女，我就揍他！要是敢纳妾我就灭了他全家！我的姐姐，应该是这样幸福着的，不是吗？”

如果他们一开始就开诚布公，那么就不会互相误解这么多，杜青薇唏嘘地道：“成……胤……都是姐姐不好，姐姐不应该把你当孩子的，应该什么都告诉你的……”

“我知道你是我姐姐的时候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可谁家的姐妹不是被护在家里当成掌上明珠的？为什么我的姐姐却要在朝堂上大智大勇？姐，我只是不甘心！我只是想证明我很强大，想证明我可以保护你的！”李成胤悲痛不堪承受地哭着，“可是我没用，一直在给你添乱，一直在伤害你……”

年少的孩子，拼尽一切反抗，任性叛逆，什么都不说，孤独的皇子，在得知他有一个姐姐的时候，他是真的很开心的，纵使有过很多的争夺也好，悲痛也好，她终究是他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