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都不会与您为敌，我希望您能好好活着，我只是恨李家，”杜青薇温柔地笑着道，不愿再多说什么，“皇上，您还是回宫吧，宫外毕竟不安全。”

李成胤大怒而去，看着那个在她面前轻易发怒的孩子，杜青薇想，他这样眼巴巴来一趟，他在她面前总是怒容满面，大抵是多多少少也有一点真心对她的吧，那个孩子在别人的面前的时候，可是永远斜起嘴角笑的。

可杜青薇没有办法不恨，天下人负她如此之多，不如一切都终止在她手中好了，这个风雨飘摇的大尧，造成所有人不幸的大尧啊，不如由她亲手来送葬吧。

她回去的时候看见夏侯储之，那个男子于卧虹桥上临水而立，一池水光潋艳晴方好，他站在那里如同君临天下的帝王俯瞰他的苍生，他轻澹的眸色，看见的不知道是怎样的世界。

到这日，杜青薇成为了他的妻子，并只剩下夏侯王王妃这一个身份，却始终觉得她触碰不到他，她从来都没有她是他妻子的感觉。即使昔日垂帘听政的时候，明明她高坐于御座后居高临下看着他，却也有她是在仰望他的错觉。

这个人，越是接触你越不了解他，这样讳莫如深。

杜青薇缓步迈上卧虹桥，站在夏侯储之的身后，“我想了想，始终觉得纵使我不是这局中的人，但既然我存在了，就总是要做些什么，如果我为王爷解决了杜家，王爷能否答应我，留皇上一条性命？”

“这个提议非常吸引人，”夏侯储之转身看杜青薇，眸光悠长幽深，“那么，怎么个留法呢？”

“杜家亡于长乐长公主与皇上的斗争中，皇上死于长乐长公主手中，夏侯王匡扶正义，然后长乐长公主亡，在群臣跪请下夏侯王登位，”杜青薇微微一笑，如一个谋士一般从容而静宁，“这样的青史，王爷以为如何？”

杜家一亡，于夏侯家而言已可独霸天下，而这很符合夏侯家想要名正言顺地登位，就如当年李家名正言顺地登位，这世上，那么多人都是为了求一个公平。而这也是杜青薇能想到的，为什么夏侯储之还没动手的原因。

夏侯储之斜睨着她，语声中寒意森森，“那么，你将你自己置于何地？又将本王置于何地呢？将你我之间的情意置于何地？”

杜青薇垂下眼眸，轻声地道：“难道王爷觉得，王爷同我之间还会有善终吗？我只是局外人，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你这样想要救他，现在你知道他不是你弟弟，你还是这样拼尽一切想要救他，又是为了什么呢？”

“也许是因为终究相处了两年，我一直觉得他是我弟弟，心里面还是不忍心看他死，”杜青薇凝望着水面泛起的氤氲晚光，缓缓道：“也或许，只是拼尽一切做一件事，想要有一个善终而已，付出的已经太多，已经无法半途而废。”

有时候我们无法放手，只是因为投入太多，我们舍不得的不是那个人，我们舍不得的只是我们那些付出。

夏侯储之冷笑一声，“你又凭什么认定本王会答应呢？”

“凭只要得到的比失去的多，就是正确的，一个少年苟延残喘的性命，和一门显贵的杜家，这笔生意非常划算，凭既然结局已经注定好不若早些成真，”杜青薇垂着眼睛，片刻后，才抬眸定定看着夏侯储之，轻轻道：“凭你爱我，不是吗？”

夏侯储之眼中的笑意幽深而灼耀，明明是笑却有浓重的伤痕晕开，“我对天下人都残忍，独独对你仁慈，而杜青薇你对天下人都仁慈，独独对我残忍。青薇，如你所愿，但愿你不会后悔。”

爱了一个人，才知道什么叫一物降一物，纵使你能将天下都玩弄于鼓掌之中，却独独奈何不得她。

夏侯储之对所有人都是残忍的，所有阻碍夏侯家复仇的人，所有阻碍他登上帝位的家族，都绝对毫不犹豫地毁去，但除了杜青薇，这个女子，他从始至终都在努力迁就她。而杜青薇，她努力不亏欠任何人，却永远选择站在夏侯储之的对立面，她只对夏侯储之残忍。

而对这些，杜青薇没有什么可以解释的，并不是她不爱夏侯储之，其实她最爱的就是他，只是，夏侯储之太强大，强大到站在所有她想保护的人的对立面。

所以，这是一场注定无论她多爱，都无法善终的爱情。

第二日，杜青薇去杜府看杜景桓，他正在院子里低头看着什么，这个养育了她十六年的父亲，忽然一下子苍老了下去，像是有什么突然压垮了他，再也不是昔日芝兰玉树的才俊，有过分的沧桑的神色。

“爹！”杜青薇轻轻唤他。

杜景桓抬头看到杜青薇，看着杜青薇和蔼地笑了，一笑眼角堆积出岁月的痕迹如霜，他对她招手，“青薇，快来看，爹种的月季开花了。”

那个样子，彷佛从来没有这三年的颠沛流离，恍忽觉得只是一场梦，她还是他的女儿，难得从宣城回来一趟，他看见她异常高兴，给她看他新种的花。

杜青薇有些难过，这个男子在当年号称京城第一美男子，才貌双绝，如今依旧有雅人的风华，那种岁月沉淀在他身上的伤害都积累成风采，但却还是叫杜青薇难过，因为在他身上看见了太多的悲哀。

她的父亲，优雅如水的男子，本该遇见一个温顺的女子，成亲生子，有最幸福的人生。但遇见了康隆女帝，爱上一个人，毁了自己，他为她扛起杜家，为她临阵倒戈，也为她活下去，他这一生都在为她而活。

“如今玫瑰都谢了，还是这月季开得长久，”杜青薇掩下那些难过，神色自若地道：“这莫不是藤绿云？”

“还是你眼光好，青怡连玫瑰和月季都分不清楚……”说着，杜景桓倏然收住了口。

杜青薇却像是没觉得异常一样，“藤绿云夏天开白花，不过天气转凉点，应该能看出绿色，如绿云腾驾，美不胜收，若是能成片成片的种，那想必更好看。”

“是啊，只是也不知道，能不能种得活那么多。”

看着那月季，杜青薇轻笑了一声，“我曾经以为我是玫瑰，原来只是蔷薇，只是月季，一切真像一场梦，只是不知道梦醒时分，会是怎样的结局。”

“青薇，你是最无辜的，”杜景桓眼眸有歉疚的神色，“是爹没有保护好你。”

杜青薇甜甜地笑了，以示她很好，“爹，我想了很久，我本不是局中人，但我想我的存在总是有我的意义的，当年太后曾经对我说过，她说我的出现是来终止她的使命的，我觉得，她想必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