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课,是班主任的英语课。
下课之后,严老师占用了短暂的五分钟,公布了最新一次模拟考的成绩:
“厉枝同学,这次又是第一名,特别是英语一科,是147分,接近满分的成绩,大家祝贺她。”
教室里,响起了稀稀落落的掌声,夹杂着几句酸言酸语:
“高考英语有什么难度啊,有本事考个雅思托福啊。”
“害,她又不出国,考什么雅思。”
“也是,人家只要参加一次高考就行了,哪像我们,又是申学校,又是各种成绩证明,人家是享福的呢。”
......
厉枝抿着唇,面色如常地直视前方,瞧不出任何情绪。
“咳咳......静一下!”严老师敲了敲黑板:
“大家不要觉得国内的高考是一件很容易的事,说句不好听的,我们班的大部分同学,如果参加高考,成绩也不一定理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只看自己面前的路就可以了,不要随便议论别人。”
教室里安静下来。
严老师朝厉枝笑了笑:“厉枝同学,跟我来办公室一趟。”
......
......
偌大的办公室,此时并没有其他老师在。
严老师把几次模拟考的成绩单都摆在了厉枝面前,语气和缓:
“厉枝,我叫你来,是想和你聊聊升学的事情。”
“按照你的成绩呢,国内top10的大学其实是很稳的,不过前段时间,我和你父亲通了次电话。”
厉枝陡然紧张起来:“我爸爸?他说什么了?”
“你父亲说,他希望你报考我们学校对国外的合作项目,还是想送你去国外读大学。”
严老师笑了笑,拿出了一张表格:
“我觉得这件事关乎你的未来,应该由你来决定。如果确定要报名合作项目的话。现在就要开始准备了,你看这张表格,这里......”
“严老师!”厉枝没忍住打断:“对不起严老师,我不出国。”
严老师顿了顿:“......这是你自己的想法吗?有没有和你父亲沟通过?”
厉枝抿着唇,眸子垂了下去。
面对同学的排挤,甚至冷嘲热讽,她都不曾有丝毫的颓萎,只是一提到厉明均,瞬间像泄了气的球。
“......严老师,我和我爸爸的意见向来不合,也沟通不了,但我的想法很坚定,我一定要在国内读大学。我知道国外的一些名校,在很多学术上都更有造诣,但我觉得本科阶段,国内大学已经足够我学习了。”
“严老师,我的家庭条件您也知道,我不能接受我爸爸倾尽所有,只为给我谋个前途,我不能那么自私。”
“英雄不问出处,我相信,凭我自己的努力,不论在哪里,都能闯出一片天地的。”
厉枝字字掷地,言语之中是深思熟虑过的不容置疑。
严老师欣赏的目光落下她身上,终是点了点头:
“好,老师相信你,离高考还有半年,加油。”
......
人人都羡慕那些出生便在罗马的人,但殊不知,罗马也有内外城,天子也分长序。
二环外羡慕皇城根,皇城根羡慕红墙里。
总是看着别人的方向,就永远也走不好自己的路。
这是厉枝在北旗高中这三年,最大的感悟。
离开办公室时,厉枝站在门口,回头朝着严老师嫣然一笑:
“严老师,谢谢你。”
“我接受自己现在的平庸,但我相信,我不会一直平庸。”
......
......
课间休息。
厉枝昨夜实在是没睡好,便趴在桌上小憩,忽然听见桌上传来放下东西的声音。
抬眼一看,是一罐牛奶,还温热着。
易止若无其事坐回座位,假装没看见她的诧异。
厉枝回头敲了敲他的桌面:“小止,我吃过早饭了。”
“我知道。”他倚在椅子靠背上勾起嘴角:“只是看姐姐太困了,给你补充点能量。”
厉枝晃了晃手里的牛奶,轻启瓶口,细腻温热的奶香顺着喉咙而下,她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
余佳嫣和几个女孩子围成一圈,在讨论八卦。
厉枝听见了零星几句碎语。
“哎你们听说了吗?齐盛集团宣布破产,我天,巨鳄陨落,有生之年系列啊!”
“怎么可能没听说!新闻都刷爆了,想不知道也难吧。”
“不是说早就出事了吗?这都半年了吧,这是刚刚才清算完吗?”
余佳嫣跟着接话:“嗯,我也听我爸说过,好像是商业不良竞争导致的,我爸还是,齐盛集团的董事长是个挺厚道稳重的人,总之,挺可惜的。”
......
厉枝并不懂什么商业竞争,齐盛集团倒是听说过。
这些年,齐盛作为全球领先的ICT公司,基本垄断了市场上最前沿的信息核心技术,一个人只要用手机,会上网,有通信需求,就一定绕不开使用齐盛的产品。
旁边几个女孩子还在叽叽喳喳,家庭熏陶使然,她们格外关注商业世界的变迁:
“唉,一鲸落,万物生,齐盛这一垮台,那些技术也不知道落到谁口袋里,那可是实打实的钱啊!”
“不知道,我爸说,我们家现在的资产水平,连齐家的小腿都赶不上,啧啧啧,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啊......”
“我都不敢想,如果是我家破产了,我估计都不想活了,太惨了太惨了......”
......
几个人叹息了一番,便散了,开始准备接下来的体育课。
余佳嫣远远招呼着厉枝:
“小荔枝!走啊!去换衣服!一会儿的体育课有体测,还有高尔夫课程呢!”
厉枝应了声好,然后转过身,顺手拉了下后座的易止:
“小止,下节体育课,你......”
言语渐弱,剩下未说出口的话,被堵在了喉间。
......
厉枝有些发怔,落在易止小臂上的指尖晃了晃。
她分明察觉到,他身上冷得可怕。
教室里,均衡的暖风正源源不断输送着热气,扑在身上暖洋洋的,可却丝毫无法侵入他哪怕一寸的皮肤。
易止始终没动。
他双手握紧了桌子边缘,用力的攥握使指节泛白,目光微微下垂。
双眸里暗然无光,看不明朗,像是隔着远山的雾,又像是深无边际的黑色海面。
又回来了,那种让人心底发寒的距离感和陌生感,让厉枝心头一凛。
“小止,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
几乎是一瞬间,易止勐然回神。
苍白的脸,像是宣告了他刚刚的失态与落魄。
从别人口中,听到对自己家和自己父亲的议论,原来是这种感觉。
那如刀的风头不是向你而来,却让你避无可避。
他努力挤出个没有温度的笑容,声线如崩裂的棉线:
“姐姐,我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