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想起自己从厉明均和杨梅的婚礼现场逃离出来的那一晚。
小小的她独自躲到了家附近的小公园,躲在假山的山洞里。哭累了,睡着了,再醒来时,已经是深夜。
空无一人的小公园,她碰见两个染着夸张头发叼着烟的年轻人,轻蔑地朝她吹口哨,并且试图拉她。
那一晚,和此时的境遇,别无二致。
她努力地跑,拼命地跑,直到跑到城市主路上,有来往的车辆,车灯照到她的脸上。
她才敢瘫坐在地,大口地呼吸。
......
如今,那种致命的恐怖感又回来了。
......
厉枝胡乱抹了一把脸,已经分不清脸上的液体是雨水还是泪。
她要跑,要逃,身后紧跟着脚步声就是催命符,眼前愈来愈近的路灯,像是荒莽大海上唯一的灯塔,大脑一片空白,只知道要往前。
......
她很难受。
肺里难受,心里也像坠着千斤重量。
在这个孤独的夜里,她在努力地求生。
在那些过往无数个煎熬的日子里,童年,少年,那些没有了母亲的每一个日日夜夜,她也在竭尽全力,奔赴向前。
永远,都是一个人。
枝枝叶叶,蘸泪抹血。
一笔一划,字字如锥。
......
远处的那盏路灯,或许会是带她脱离这一场深渊的灯火,可然后呢?
未来还有多少路需要她独自去趟呢?
......
厉枝脚步逐渐虚浮,终于,眼前的灯光越来越近了。
目光所及的居民楼,有亮着光的窗口,也有映出的忙碌人影。
就快要到了。
就快要安全了。
......
一片迷蒙之中,雨水顺着眼睫簌簌滑落。
厉枝以为自己看错了。
那盏昏黄路灯下,分明站着一个颀长的身影。
那身影消瘦,却挺拔,单手撑一把黑色雨伞,默默垂立于路灯一侧,像是良久地等待。
灯光穿过浓重潮湿的雨雾,笼罩在伞面之上,看不清他的面目。
但厉枝稍稍安定下来的心,又开始不可遏制地耸动起来。
冥冥之中,她知道眼前的人,是为她而来。
“小止......”
她气若游丝。
黑色伞面终于上扬,露出清隽的五官,一双墨黑如玉的眸子,刺破雾霭,带着无尽的温柔,把她牢牢拢住。
安静,一切都安静了。
厉枝听见那熟悉的声线,让她霎时安心。
原来,路的尽头不再是孤身一人。
有人在等她。
“姐姐,我来接你。”
......
......
几个小时前。
易止从刘叔那里回了家,便拿了伞,重新出了门。
这盏路灯,是厉枝回家必经的地方。
他也说不上为什么要在这里等待,只是觉得,想快点见到她,哪怕早一分一秒都好。
下午偷听到的那些话,在他心底深深扎了根,往深处蔓延,再也拔不出来。
......
......
面对着空茫的雨幕,他突然想起小时候,齐延宗对他的教诲:
“小止,你是男孩子,将来是顶天立地的男人。爸爸给你取名止,就是要让你时刻记得,对一个男人来说,理智冷静谨慎,是不论什么时候都不能丢的品质。”
“如若让感性凌驾于理性之上,就一定会惹来灾祸。”
“适可而止,是人生智慧。”
......
他从前对齐延宗的话深信不疑,可在厉枝身上,他深深切切体会到了,什么叫知易行难。
那个软软糯糯的女孩子,勾起了他心底无限的占有心。一发不可收拾。
他发现自己难以压制地想要朝她靠近。
什么适可而止,什么理智客观,全都成了拎不上台面的废话。
他像个穷途末路的赌徒,在声色犬马的人间,想要倾尽所有,只换她一个。
天使解救了恶魔,恶魔却想将天使据为己有。
大抵如此吧。
......
......
厉枝浑身湿透了,再难以抑制害怕的情绪,看见易止的一瞬,所有委屈不安全部化成了热泪。
她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扑进了那个等待她的怀抱。
胸膛冰冷,指尖发麻。
面前的少年不知站了多久,她把头埋进他的肩窝,却感受不到一丝热气。
尽管这样,她也不愿意松开,像是挣扎在深海中的人,抓紧了唯一一根浮木。
哪怕是共沉沦呢。
这一刻,没有人想要放开手。
......
“小止......我......我害怕......有人......有人在追我......”
她张口,却连不成一个完整的句子。
雨伞已经掀落在地,孤零零躺在水洼中。
雨水冰凉,打在身上,易止毫不在意,只是用尽全部力气把她拢在怀里,伸手缓缓拍在她的背上,帮她理着呼吸。
轻轻的鼻息扫过耳廓,留下温暖的痕迹:
“姐姐,不怕了,我在,我在。”
......
身后的脚步停在远处,那醉鬼早已不再追,远远看见有人在路灯下,啐了一声,便踉跄离开。
厉枝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更不知道,易止的目光,一直投向远处,顺着那消失的身影,变得愈发暴戾和愠怒。
雨势好像慢慢小了下来。
很多年的委屈,都在这一刻尽情发泄。那些缺少安全感的日子,原来早就不知不觉刻进了骨血,以至于在这个面临危险的雨夜,全面爆发。
“小止,对不起......”
厉枝再次抬头时,才发现易止也一直站在雨中,雨水早已把两人都淋透。
“......对不起,你衣服都湿了。你刚刚有人在追我,他喝醉了,还骂我,我害怕......”
她努力解释。
“姐姐没事吧?”
易止打断她的话,用指腹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水渍。
“没......没事。”
厉枝平静下来,才陡然发现,自己一直被易止抱在怀中。
他的肩膀看上去瘦削,却给了她梦寐以求的安稳感。
她面色微红,有些尴尬地想要推开,可却被修长的臂膀越裹越紧。
“小止......我没事了......你可以放开了......”她声若蚊蝇。
没有回应。
易止眉头紧锁,手上力道丝毫未减,像是要把她揉进身体里,一双眸子被火焰侵蚀,变得灼灼。
他望着她红肿的双眼,视线交汇,空气似乎有了温度,在不断升腾,翻转,热络地飘摇而上。
朦胧之中,她听见易止轻轻开口,是极为克制的声音,有些沙哑:
“姐姐,你先回家。”
厉枝愣了下,也顾不得还在他怀中,惊恐地抓紧他的手臂:“为什么?你要去哪?我们不一起回去吗?”
易止没有说话,只是视线再次投向远处的黑暗中。
他无法压制心里的怒气和愤满,暴戾的情绪要把他燃烧。
一半是因为那个不知死的醉鬼。
一半是因为自己。
“姐姐乖,先回去,我去前面看看。”
他突然想尝尝暴力的快感,还有血的滋味。
厉枝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死死拉住他的手臂,把整个人挂在他身上:
“小止,别去,那只是个喝醉了的酒鬼罢了。你......你陪我回家好不好?我害怕......”
声音越发颤抖。
易止攥紧的拳已经泛白,可看见她可怜兮兮的双眼,还是心里一紧,最终化成一句重重地叹息。
他把她的手拉起,手指穿过她的指间,牢牢地,十指相交。
......
“好,姐姐,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