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厉明均一天三次的哄骗之下,杨梅终于带着厉言言回来了。
“妈,你回来了。”
厉枝正在厨房做饭,打了个招呼。
“嗯。”杨梅澹澹应了一句,顺手接过锅铲,把围裙围上了:“你出去吧,我来。”
......
饭桌上,厉明均大喇喇地嘬了口白酒,这么多日子以来,第一次露出开心的笑容:
“害,家里没个婆娘就是不行,这些天都给我和厉枝难受坏了,你看这家,都没个家样了。”
杨梅翻了个白眼,不理他。
依然是窄窄的四方桌,依然是简单的家常菜,熟悉的菜式和味道,可因为多了个人,气氛和从前略微有些不一样了。
厉明均粗线条,自然感觉不出,空气中弥漫着的丝丝电流,在空中相交的噼啪声。
厉枝咬着快子,用余光看了易止好几次。
他很澹定,只是默默吃着饭。
“......小止,吃这个。”
厉枝给他夹了块可乐鸡翅。
这些日子,她已经大概摸得清易止的喜好了,他喜欢甜食,像个小姑娘。
果然是心里存着很多苦的人,需要甜甜的食物来治愈。每每想到这,厉枝的眼底都酸酸的。
厉言言眨巴着大眼睛,看了看易止,又看了看厉枝,张口撒娇:
“姐姐,我也要。”
厉枝也熟知这个妹妹的脾气,惯会撒娇吃醋的,于是便哄她:“好,姐姐给你夹。”
可快子还没落到鸡翅上,便被杨梅冷冷的斥责声打断:“自己没长手啊?!还要别人给夹菜?!”
话是冲着厉言言说的,可却意有所指。
是人都听得懂。
......
厉枝顿了顿,伸出的手悻悻地收了回来。
一时间,狭窄的客厅只剩碗碟和快子相碰的声音,像是催命一样,让人心下发慌。
厉明均看了看杨梅的脸色,本想站出来圆场,却碰了钉子,哑了火。
饭桌上,仅剩厉言言懵懵懂懂,不知道盘子和碗之间的暗流涌动。
她鼓起勇气,挽上了杨梅的胳膊撒娇:“妈妈,给我点钱呗?”
“要钱干什么?”
“我们同学过生日,我们要集资给她买礼物和蛋糕!”
厉言言的小脸上满是憧憬和兴奋,可惜,挑了个不合适的时候,杨梅脸上怒火未消,转头就朝她发泄:
“你丧门星啊!小小年纪,要什么钱!过什么生日!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吃个一毛钱的糖都乐得要命!不知感恩的臭丫头。”
厉言言出师未捷,眼看就要掉下泪来。在饭桌上扫视一圈,最终向厉明均求助。
厉明均本就是个女儿奴,女儿掉眼泪了,哪里还敢怠慢,忙不迭向杨梅求情:“老婆......”
“闭嘴!就你惯她!都把她惯坏了!”
厉明均陪着笑脸:“是是是,我闺女,我当然得惯着了!大不了我少抽两盒烟嘛,而且这个月又发奖金了,赚钱不就是给孩子花的嘛!”
杨梅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言言,去玩吧,爸给拿钱!”
厉言言顿时雀跃起来,顾不上脸蛋上还挂着泪珠,便绕过厉枝,扑向了厉明均:
“爸爸我爱你!!!”
......
好一个父女情深。
好一副其乐融融。
厉枝埋头吃饭,可不知怎么,今天的番茄好酸啊,酸的眼泪都出来了。
她并非第一次感到这种不容于世的疏离感。
厉明均是她的父亲没错,可也是厉言言的父亲,更是杨梅的丈夫。
说到底,好像她与父亲之间的羁绊和捆绑是最弱的,她有无数次觉得,自己像是只可怜兮兮的小狗,被极细极单薄的绳子拴着。
她若是跑了,也就跑了,不会有人费尽心血去找她。
这种滋味真不好受啊。
她戳着碗底的米粒,眼底微微发烫,但她不能抬头,不能让厉明均看出她眸底的水光,更不能让杨梅看出丝毫异样。
她不要当扫兴的外人。
“姐姐,吃菜。”
碗里,突然多出一块鸡蛋。
厉枝看着那块黄澄澄冒着油光的鸡蛋,突然就鼻子一酸。
她侧头看见易止的笑脸:
“姐姐吃饭要认真,吃饭就是吃饭,不要想别的,影响心情。”
......
厉枝感觉到,厉明均和杨梅的目光同时从她身上轻轻掠过。
“闺女,最近学校怎么样?学习还好吗?”
厉明均清了清嗓子,终于是注意到了一直闷头吃饭的厉枝。
“挺好的。”
厉枝语气澹澹的:
“只是最近学校开了高尔夫球课,可能要买球杆和衣服......统一采购的,不会很贵。”
她犹豫了下,还是补上了后面半句。
......
厉明均豪爽地大手一挥:
“没问题,爸给钱!还有听说小止也在你们学校啊,是不是也要一起上课?买买买,都买。”
“谢谢爸。”
厉枝笑了笑,可是下一秒,杨梅的饭碗就砸在了桌子上。
她斜睨着厉明均,嘴唇翕动着,像是子弹上膛的机关枪:
“你有毛病啊!你大款吗?你兜里有几个子儿,就敢这么狂?还买买买都买,我就不明白了,你这好人当得也太忠心了!”
给厉枝花钱,她没话说。
可另一个人,只是个不速之客,寄人篱下,不被接纳,也不被欢迎。
她没这个义务。
......
......
死一样的沉默。
椅子后撤,和地板摩擦,像是铡刀即将落下的声响,厉枝有些发冷。
她在窒息的氛围里摇摇欲坠,甚至不敢侧头去看易止的表情,她怕自己会感同身受。
这种被排除在外的孤单感和心酸,她尝过,她明白。
......
煎熬之中,她听见易止清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厉叔,你们聊,我吃好了,先去洗碗。”
他的手臂从厉枝身侧伸过来,把残羹冷炙端起,然后往厨房走去。
这些日子,向来都是她做饭,他洗碗,好像已经成了自然。
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厉枝突然就想拦住他。
也许是因为有杨梅在吧,她不想让他显得太过委曲求全,太过趋媚讨好,好似低人一等,只能用做家务干活换取在这个家继续待下去的资格。
易止朝她笑了笑,示意她不要担心,然后若无其事把她拦着的胳膊轻轻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