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粒几乎没有注意到,当时的阳光像是大雨一样从空中洒落而下。她伫立在指示灯旁边的时候,马路上的沥青是火热的阳光,一阵阵浓烟好像从中升腾起来,突然令她感到她的脑袋好像在膨胀着。
当她收回那期盼的眼光,她感觉周围骤升的温度仿佛集中在她身上,令她举步维艰。她咬紧牙关,用力攥了攥拳头,费力地迈着步子穿过马路。
她甚至无法再次想象刚才脑子里发生的那个想法,但那种感觉却是无可遏制的在她脑海中一遍遍重复又重复。就是刚刚发生的情形,在太阳给她的迷幻般的眩晕感中,一遍遍带着光晕模糊的重现。她绷紧着几乎眩晕的身体,以防在太阳暴骤的照射下昏倒。
“那是同样灼热的眼光。”在此时,米粒无法否认也无法抵抗,“它们都是来自于内心最真实的光芒。”
她在不远处看见缓缓行走的路人和一排柳树投下的树荫,她脸上呈现出一种极其疲惫的面容,伴随着一阵轻柔的喘息,她终于逐渐从在记忆里不断重现的那个场景中抽离出来。当她走到一处凉荫下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后,被排挤到黑暗处的理性彻底复苏,击败了一瞬间爆发的激情,占领了绝对的优势。终于米粒能够静下来好好思考这突然爆发的爱意了。
“这是不可能的。”占领了思想高地的理性迫使米粒否认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情感。
米粒回想到林一凡的身影,她下意识地反应:“不可能!”
当那在干燥膨胀的空气中缥缈迷离却又坚定不移的目光又一次冲入她的脑海里的时候,这一次米粒的理性仅仅动摇了丝许。
她无声地重复道:“不可能!”
她紧皱着眉头,红晕在她面颊上浅浅地渗透出来。她在下意识地极力压制着这个情感,却忘记一切的起因。
“不可能!”这一次她竟然没忍住小声喊了出来。
她噘着嘴,开始在长椅上感到坐立不安,她觉得树荫映在她脸上开始变得灼热,她心慌的不禁站了起来开始慌乱地走动。她低着头眼睛死盯在地上快步向前走着,地砖缝隙中沙子在阳光密集地扫射下变得清晰可见,米粒甚至它们有些刺眼。
此时她最渴望的是一次痛快的淋浴——听见清爽的水声从耳朵两边倾泻而下,感受晶莹的水流在柔软的皮肤上留下一条条印记。仿佛在水流的冲刷之下,她能够摆脱此时脑海里发生的冲突和矛盾。
因年轻而躁动的心,跳动不随规律,只能由最美好的想法推动着,亦步亦趋地向前匍匐。它沾染尘土,纯净地如同孩童的眼泪。
这时,米粒又一次想起了小A。
她想起曾在梦里显现出来的,赤裸着的身体散发着光芒从右侧漫步走过,眼神茫然又悲伤——它好似在诉说着什么隐藏在其中不可言说的悲剧。米粒倾其所有去探求其中奥秘,却无功而返,她于梦中哭泣,却切身无法融入到小A眼中的苦难中去。
在米粒的脑海里,她仿佛是无意的又仿佛是出于某种目的,将小A镶嵌进林一凡的身体中。米粒充满渴望的眼惊慌地望向前方,林一凡正站在那里对着她微笑,他张开双臂向米粒走来。
“小A……”米粒小声嘀咕着,一动不动地呆立着。
当林一凡将米粒紧紧拥入怀中的时候,眼泪像连成串的珍珠在米粒面庞上缓缓滑下。
米粒知道她那颤动的身体出卖了她的内心,她骗不了自己,就像她骗不了林一凡,她也骗不了小A。
“小A……”米粒小声嘀咕,她重复又重复,就像是发了高烧一样开始毫无逻辑地胡乱说话。
她彻底沉湎于这拥抱之中——她又该如何自拔!?她又怎能自拔!?她又为何自拔!?
这接触到她的最低限度的温度,就是她生存的佐证,就是她生存的意义所在。这温度于米粒如同宙斯手中的雷霆和埃癸斯,又是西西弗斯手中无法逃离的巨石。
在这宽容和平静的怀抱里,躁动的心找到了属于它的最终归宿,那无法停止的思考和痛苦的沉沦也在其中恢复到其最本源的安逸和平和当中去了。这来自主神的拥抱犹如意识之光倾洒在黑暗的森林之中,照亮了所有漆黑角落和漫长的奔跑。
在其中,金色的豹子得以暂且停下奔跑。
这么长时间以来,米粒一直感觉不到那种切实的,可以把握住的东西。米粒生活在一片流动的水域中,她越是挣扎,越是发现徒劳无功——她明明可以感受到,待到真正要去拥抱的时候,却永远发现空虚和皮囊。
这一片水域是她自己的内心无法填补的空缺,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补全的一部分。
而这拥抱,来自林一凡和小A的拥抱,真正完成了她、补全了她。
“也许是假象吧,也许依旧是皮囊吧。”米粒暗想,“但是我在空虚中活够了。”
此时的她,在拥抱中达到最圆满,却也失去了最后的防线,她最终选择了向全人类的空洞和虚无臣服。我们无法责备她,我们无法鄙夷她,因为我们同样,无时无刻不在向这一种空洞和虚无下跪。我们无法摆脱,就像所有人无法摆脱一样,当我们真正地意识到了(就像是米粒所意识到的)的时候,摆在我们面前的就只有两条道路——生存或者毁灭。
生存下来的人,是失败者;毁灭的人,同样是失败者。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
当哈姆雷特手持匕首,绝望地发出疑问的时候,他已经预见到了这一点——这全人类无法逃离的最终结局、这痛苦迷惘与悲剧混合在一起毒害着的一生。
米粒从温暖的怀抱中逃离出来,林一凡和小A已经消失不见。头顶那一条喷火的巨龙不放过任何一个地方,它以无法想象的极高温度,彻彻底底摧毁了所有。
米粒呆立着,她的眼泪流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