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一次的回京述职,谢元帅都恪守君臣之道,谦恭有礼;锦阳帝待他也格外亲切关怀,融洽和睦。这一对君臣不管肚子里各自打着什么主意,面子上都给足了对方光彩。
愤怒使人愚蠢。本来就不聪明的人暴怒时,就蠢到家了。愤怒绝望的谢青华抓住了哥哥这根救命稻草,握在手中给锦阳帝显摆。原本挂在这二人之间仁君忠臣,深情厚义的遮羞布被她狠狠一把扯下,她几乎直接了当地说明:你怕我哥哥,你的江山皇位是我哥哥保着的,如果你不听我的话,我哥哥还保不保你,哪就不一定了!
天景只觉父皇的气势迅速改变,一种无形的威压沉沉地弥散开来,明华苑的正殿在这种威压下陷入死寂。
在这场事件之中,锦阳帝原本是个被家长里短烦扰着的普通男人,他在意的困惑的只是家务事,儿子是他亲生的还是捡来的?女儿是捡来的还是亲生的?他心爱的女人到底有没有骗他?在这些琐碎里头疼的锦阳帝是普通人,能被老婆孩子的悲喜所左右的普通人。
但宜妃打破了这种氛围,她揭了他的短,戳中了他最痛的地方。就像一只正休憩打盹的老虎突然遭遇冷箭会立刻进入进攻状态一样,陈昊远也在宜妃话音刚落时回归了帝王的身份,此刻他面对宜妃,就像受了伤的虎面对着敢对它放冷箭的人。
天景想起宜妃骂人时最爱用的一个词“作死” 。不禁暗叹,宜妃才是常常作死,只是每次作死而不得死,不过,今天也许能成功也说不定!
“你威胁朕!你用你哥哥威胁朕!你以为朕怕了你们谢家,怕了谢午华,是不是?”
天景偷眼觑着宜妃。她紧紧咬着下唇,脸上是一片死灰和涔涔冷汗,原来她也是知道怕的,她现在一定后悔得恨不得去撞墙,只可惜说出的话比泼出的水更难收回。
“谢青华,你现在就可以回秀云宫去写信给你哥哥,把今天所有之事全部告诉他,要特别说明,朕就是不肯滴血验亲,就算太子真的不姓陈朕也认了,等朕百年之后,皇位就是他的!朕倒要看看谢午华会怎样又敢怎样!他若真的反了,朕便等着和他一战!即便他真的反了,大渊还是朕的,江山还是姓陈。谢青华,你信不信?”
这番话的内容惊心动魄,如果成真甚至将惊天动地。但锦阳帝却说得平和淡然,家常话一般。
他每说一句,宜妃的身体就猛地颤抖一下,就像正在受鞭刑。她的下唇已经有血迹渗出,还狠狠咬着,不知痛似的。天景也不禁有点佩服她,都到了这步田地,她还能坚持站着,不跪不哭不求饶。的确有胆量,也够倔强。
但话又说回来,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便是她跪她哭她求饶也没有用了。她亲口说出的那些话斩断了她和锦阳帝之间最后的一丝情分,此番便是彻底的决裂,再怎样忏悔哀求也挽不回的。
天景正自出神,忽然感觉手腕被人碰了一下。转头,身边的人正是赵福胜。她没理会,只当是不小心碰到了。刚回头,手腕竟被重重捏了一把。很疼,而且,捏疼她的人居然是个内侍。羞恼让她很想骂一句“赵福胜你作死吗?”但眼下的情形当然不是骂人的好时候,她只有恨恨报以愤怒的眼神,那个躬身侍立的赵福胜也回过头来和她对视……
赵福胜她很熟悉。一个年纪五十开外的老内侍,因为年纪大了加上一辈子几乎没有几次直起腰来的机会,背有些驼,五官平常,满脸很深的皱纹。而面前这个人,不是赵福胜……
没有亲眼所见的人,大概无法想像一个老内侍沧桑皱褶的脸上如果有一双明澈潋滟,灵动狡黠的眼睛,那是何等的古怪违和。反正天景是呆住了,然后及时闭紧了嘴,把“师傅”两字生生咽下。
在她发现那些来作证的古榆村村民是被瞳术所控时,她就细看过在场的人,分辨谁是被师傅附了身的,其中重点观察了母亲和宜妃,结果是失望,她没有找到任何师傅在此的蛛丝马迹。
只是她没有检视过父皇和赵福胜。父皇乃帝王之尊,身上的贵气和霸气,即使是师傅这样的上界仙灵,附在他身上也会很难受,甚至可能受伤。至于赵福胜,师傅那么爱美那么自恋自么骄傲,怎么会附在一个躬腰驼背,其貌不扬的老内侍身上!
可是,恰恰这最不可能的人,却偏偏是师傅的选择。如果不是身边有这么多人,天景真想大喊一声,“姐姐你可真会给我惊喜!”
赵福胜本来就躬着的腰弯得更低了些,这样,他微一转头,嘴就在天景耳朵,细如蚊呐地说,“让你父皇滴血验亲!”
天景没说话,只用眼神发问,“师傅你是嫌这场戏还不够热闹吗?”
翊雪的气息带着吊诡的笑意软软地吹进她耳朵,“验吧验吧,保你没事,还有很大的惊喜呢!”
天景无奈,师傅从来就是看热闹不嫌乱子大的性格。不过既然她保证自己这边没事,那就让她热闹个够吧。不过,让父皇同意滴血验亲,这话让母亲来说比自己说要合适得多。
正想着,不知是翊雪又作了什么法还是母女间的感应,秋月明竟正好转头看向她。机不可失,天景手指微动,凭空写了个“验”字,她相信以母亲的聪明,肯定能懂她的意思。可懂是一回事,相信是另一回事,母亲又不知道她有一个神通广大的师傅,怎么会采纳这自寻死路的疯狂建议?
秋月明果然懂了,刹那间神色微怔。天景重重点了下头,又把“验”字写了一遍。
秋月明看着她,没有多少诧异惊讶,也并未有肯定或否定的表态。她轻瞟了一眼浑身颤栗摇摇欲坠的宜妃,又转回来看女儿,那眼神似是在确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