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阳知道恢朝军力弱,但没想到会弱到一触即溃的地步。尤其是他们是不久前才做过狠事,放下狠话,拿出背水一战,拼死抗争的架势来。可是当十万齐军扑到恢朝西界,使足了力气准备好一场恶战时,恢军却在一个将军被斩后就全线崩溃。大海退潮般地后撤,两个时辰内,就把西国门让给了齐朝。
齐军的将领们都傻了眼,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么窝囊的军队和这么好得的边境。他们反而不敢轻举妄动了,一起看着皇上,等他的示下。
贺云阳也是疑惑。恢朝好歹也立国二百多年了,军队的战斗力总不至于如此低下,这里面肯定有些门道和花样。不过肯放弃国境线来玩花样的还真是头一次见到,他们就不怕得不偿失吗?
他抬手一指前方,朗声道,“既然人家请我们进门,那就进去看看,畏首畏尾的不是我齐人所为,前面不管有什么情况,见招拆招就是了!”
齐军在恢朝的土地上奔袭突进,人人都觉得无聊,这哪里是来打仗的。他们只是在进行一场从齐朝到恢朝的急行军而已。恢军的抵抗不是没有,但力量之弱,几乎不像真心想抵抗。
最郁闷的人是贺云阳。他喜欢沙场血火的气息,所以每战必然亲征。可这次亲征,他就是个随军赶路吃饭的人,一点用武之地也没有。恢军那一点儿可怜的抵抗,那几个齐军里随便出来个将领都能完胜杀之的将军,哪里用得着他动手。
以常理忖之,恢朝应该有花样有门道有陷阱有大反击,可直到现在,齐军已深入恢朝腹地近两千里了,也不见他们拿出些像样点的手段。而照齐军现在的行进速度,最多再有三天,就将兵临恢朝的京城--荆阳城下。
荆阳城?贺云阳忽然想起了那封国书上最后两句话。莫非恢朝的国君宁愿舍弃国境线和大片土地,而把所有的反击手段都放在了都城里,要在荆阳来一次绝地逆转,甚至要取自己的性命?
能安排下这种战术的人,不是疯子就是神仙。有正常思维的人都不会这么干。
苏煦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他知道自己肯定要着了苏奇的道,至于是什么样的道他不明白。总之就是在苏奇来后的第四天,他的头痛病就越来越重,浑身无力,又坚持着上了两天朝,就再也无力为继。根本起不来床。开始他还没反应过来,还傻乎乎地信任苏奇,把国政之权暂交予他。
然后他的病就越来越重,身边的人却越来越少,太医不见了,内侍不见了,宫女也不见了。最初几天还有臣子和嫔妃来探望他,现在也不见了。连苏奇也有好几天不露面了。而且,他一点儿朝上的事情也听不到了。
苏煦独自躺在暗沉沉的寝殿里,身上无一处不痛,他想喝口茶,但叫不出声,叫了也没人理他!他大概是世上混得最惨最可怜的皇帝了。
“阿煦,阿煦!”一个亲切温柔的女声在耳边轻唤着。
苏煦勉强睁开眼,看见床上前站着一个女子,屋里太暗,他看不清楚这个女子的衣着和相貌,她的声音也是陌生的,他从没听过。但是,下意识的,他居然知道她是谁!
“苏音……姐姐!”
“呵呵,”女子笑起来,“阿煦,想不到你快死了,反而聪明起来了,就是我,你怎么知道是我的?”
女子没去点灯,只是挥了挥手,房间就亮起来,苏煦完全可以看清她了。她是苏音,但又好像不是,苏音不会说话,苏音也没有眼前这个女子这般的娇媚美丽,苏音总是怯生生的,这个女子的神态间却透着张狂,苏音的笑容温暖安静,这女子的笑有着倾城之美,却是阴冷的。
“你,你不是,苏音……”苏煦很吃力地挤出几个字。
“你这样说也不错,我不再是那个任人欺负的苏音了。”女子凑过来,声音越发柔软,笑容也越发甜美,“阿煦,我现在会说话了,我现在是女王了。而且,奇儿也长大了,你看他现在有多神气,多厉害,他正在把恢朝拱手送给齐朝,你觉得怎么样?”
“你,你们……”苏煦甫一动怒,就是一阵让他眼前发黑的剧烈头痛,他双手抱头,痛苦地叫着,“恢朝总是你们的故国,你们,居然这样……”
“故国?”苏音仰头狂笑,“这些年来,我想起故国,心里就只有恨!就是齐朝不来灭这个故国,我也会带着奇儿亲自来,把故国,把你,慢慢地烧成灰。”
“那你就看着我被齐朝灭掉好了,你为什么又要让苏奇来?”
“因为这是个好机会呀!”苏音的笑语里满是兴奋,“我既是夜幽国女王,总得有个配得上我的裙下之臣呀。看来看去,整个袤合洲,也就是那个贺云阳合适了。所以我让奇儿来,把他引到夜幽国去。”
一阵狂怒突然地袭上心头,苏煦再也不顾头痛,扑过来抓住苏音,狠狠地掐她的脖子,大吼道,“你这个妖女,你想让我亡。国,我……”
他凝聚了全身力量的手突然停住了,呆呆地看着被他按住的苏音。这个女人,她的身上……她好像是没穿衣服,又好像穿着一件非常古怪的衣服,她身上,这是什么?
“怎么了阿煦,你不是要掐死我吗?怎么不再用力了?”苏音笑道,抓住他的一只手,猛地按在自己身上,“阿煦,这就是我现在的身体!”
苏煦大叫,用力回抽自己的手,他终于看清她身上的东西是什么了,那是……
“阿煦,你叫什么,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能说话的?你看。”
苏音张开了嘴。苏煦看到了她的嘴里……这次他没出声,圆睁着眼睛向后仰倒,脸色铁青,再无声息。
今晚的月亮真圆,苏奇在月下吹一支笛子,他在吹笛,却没有一点声音发出。但在离荆阳城百里之外的荒郊,土地如浪潮般起浮汹涌,似是有什么东西或力量正在地址下涌动,向着荆阳城而来。
苏奇一直吹着无声的笛子,直到荆阳城中的土地也在起伏涌动才停下。他的脸色越发的绛黑难看,嘴角挑起一丝狞恶的笑,“贺云阳,姐姐相中你了,但是我要先试试你,看你有没有本事活着去夜幽国。”
第二天黎明时分,十万齐军浩浩荡荡,兵临荆阳城下
贺云阳在清晨的熹光里打量这座恢朝的王城,他一路长驱直入来到此处,一直记着国书上的宣言,实指望在城下能看到什么特别的布置,防备缜密,固若金汤,甚至有可能是恢帝苏煦亲自守城。
可他想错了,这些都没有在他眼前的这座城上。荆阳城头上空荡荡的,连一个守军,一张机弩都没有。而城门上却挂着一个人头,看起来挂在好几天了,已有些风干萎缩。贺云阳仔细看了看才认出来,那颗头颅竟是恢朝的丞相李明善。
贺云阳知道李明善,他是恢朝第一重臣,也是第一贤臣。想不到此人为了恢朝兢兢业业的一生,最后竟是这样的结局,不但身首异处,而且头颅还被悬于城门,被风吹日晒。
贺云阳垂下眼帘,轻叹道,“这个苏煦,还真是昏到家了!”
这时,荆阳城的大门里一阵吱吱咯咯的开锁抽闩之声。所有齐军的眼睛都紧盯着那两扇巨大城门,怎么,恢朝人这是要开城门投降吗?
城门果然开了,门里涌出大量的恢朝军队,齐军有些兴奋,这是恢朝人的最后一战了,应该能像点样子。
恢军不停从城里列队走出,足足半个多时辰,才算列队完毕。齐军也不急着冲杀,就在另一边等着。
恢朝军队人数也不少,大概有好几万,背靠城门草草地列了个阵势。齐军看着好笑,还从没见过这样对手就在眼前,才现列阵的军队,如果不是已方实在无聊,愿意等他准备好打上一仗,而是在城门刚开时就冲杀过去,现在不是已经占了荆阳城?可见恢朝实在没有良将。
恢军列阵完毕,最前面的领军之人,是一个脸色绛黑,面容凶恶丑陋的人。他没穿盔甲,而是穿一身白衣,提一杆银枪,骑一匹白马。这一系列的白,配上一张紫到发黑的脸,实在难看得让人无语。
黑脸大汉在马上晃了晃,阴阳怪气地问道,“齐朝那边,谁是贺云阳啊,上来一战!”
齐军愣了,连贺云阳也怔住,这人是谁呀?如此张狂无礼!
旁边一个叫王辉的将领在马上欠身,请命道,“皇上,让臣上去会一会此人,教他学些规矩礼数。”
贺云阳点点头,“你去吧,小心些。”
王辉催马上前,苏奇也拍了拍马,懒洋洋晃到阵前,继续阴阳怪气地调侃,“你就是贺云阳?看着不像呀,他是不敢和我交战吧,就派些无名之辈上来送死!”
王辉压下一口气,沉声道,“你说我是无名之辈,那你是谁?”
苏奇的口气总算郑重了,“是我夜幽国女王座下护国将军,苏奇!”
王辉又好笑又好奇,这人如此趾高气扬,还以为有多大来历,原来是夜幽国的什么护国将军,夜幽是袤合七国中最小最弱的,这人神气什么?但他既是夜幽国的人,又怎么会在这里,替恢朝皇帝打仗卖命?
但现在也不是问这些的时候,王辉打算介绍过自己就开战,可他刚说了句,“我是……”
苏奇摇了摇头,“你不用说了。我才懒得知道你是谁。只要不是贺云阳,谁都只是我枪下的普通一鬼而已。”
王辉哪受过这样的羞辱,咆哮一声,手中的大刀就砍了过去。
他的刀砍过去,苏奇竟然不躲,挺起银枪直刺王辉胸口。
枪和大刀都是长兵器,王辉动手快,抢了先机。苏奇不躲反迎,看上去必然要吃大亏。
可是,王辉的刀将要砍上苏奇左肩时,苏奇的身子突然扭了两下,扭动的样子很古怪,但也很有效,王辉的刀锋擦着他的肩过去了。而他的枪头结结实实没入王辉胸口。
苏奇手上用力,一挑一拔,王辉就摔落马下。他是齐军中一员不错的战将,想不到,只是一个回合,就被苏奇杀了。
贺云阳也是一惊,知道这人不简单。刚要上前,已有一匹马旋风般地卷到阵前去了。那人是王辉的好友。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又一起投军,从做普通士卒到当上将军都是在一起的,几十年的好友了,亲如兄弟一般。今天看到王辉惨死,当然要替他报仇。
可是也只有一个回合。这位叫刘河的将军就追随好友而去了。
贺云阳看势不对,生怕再有人冲动上阵,赶忙催墨雪上前,和苏奇对阵。
苏奇看着他嘿嘿一笑,“我知道你才是贺云阳。原来你也不喜欢穿盔甲呀,和我一样。”
齐军的将领对他又怒又惊,暗自腹诽,“谁和你一样了,就你那副尊容,还恬着脸说和我家皇上一样,从来不照镜子吗?”
贺云阳却对一样不一样地无所谓,缓缓抽出青琊,“既然你我都知道了对方是谁,不用废话了。”
苏奇点点头,顺便还吸了吸口水。他向来只吃女子,但今天见了贺云阳,这么漂亮的人儿,虽然不是女子,但也像是很美味的样子。
贺云阳瞥见他这副古怪丑态,自然也想歪了,还以为他也有百里容珏那种癖好,这下子是真怒了,青琊上剑芒缠绕,向苏奇左肋下刺去。
贺云阳出手太快了,苏奇还来不及举枪来刺他,他的剑就已到了肋下,苏奇只来得及扭身避开。
贺云阳觉得那一刹那的感觉很奇怪,剑锋似乎刺在了很硬很滑的东西上,苏奇再扭动身体,剑锋就自然滑过去了。
贺云阳疑惑,心想此人莫非是把甲胄穿在了里面。但也不对呀,从没有人在衣服里衬硬甲的,要穿也是穿软甲,可如果不是甲胄,自己刚才刺到的是什么?
苏奇这一下躲得很险,这才知道贺云阳的厉害,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和他应对,两人来来往往的,打过了七、八个回合。苏奇的动作远不及贺云阳迅捷,功夫也没他好,但他的力量几乎和贺云阳相当,而且身体不惧刀剑,还善于扭动躲避。于是两人斗了个旗鼓相当。
贺云阳有点急,他想这人说不定就是练成了那种传说中的刀枪不入的神功,那么……
他在墨雪头上拍了一下,那马儿一侧身,擦着苏奇的马向前猛蹿,贺云阳也就在苏奇身边擦过,电光石火的刹那,手中的剑刺进了他的咽喉。
这一下是刺了个结实,一股特别腥的暗红血液飞溅出来,齐军的将领异口同声喝了声彩,以为这个怪人肯定是要栽下马去,死了。
可是,苏奇只是用手捂着咽喉,调转方向,跑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