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允炆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还是在明华苑姑姑和自己同住的房间里,天已经大亮了,姑姑正坐在妆镜前,让芯儿给她梳头,他能看到镜子里姑姑的脸,心里就踏实了些。不禁怀疑昨晚的奇遇可能是个梦。但是……
他又闭上眼睛,依着那个怪人--嗯,应该是师傅所教的方法呼吸,慢慢的,果然有一般若有似无的细细热流在身体里蜿蜒围绕,十分舒服。看来昨晚的经历绝不是梦,真的有一个脸色诡异僵硬,本事又大得出奇的怪人。悄悄地潜入明华苑把熟睡中的自己带走了,虎翼和侍卫都没发现他。
怪人说他可以把这件事告诉姑姑,然后他就拜怪人为师了。他记得师傅让他盘膝而坐,深呼缓吸,说要传功给他打通经脉,会有些疼让他忍着些。他按着那个方法呼吸,师傅在他对面坐下,握住他双手腕脉。他觉得有好多细小的针从腕脉进入身体,顺着血流绕遍全身也扎遍全身。很疼很疼,但师傅厉声喝斥,让他“不许哭!”他就强忍着不哭,总算也熬过来了!
师傅给他打通了经脉,吩咐他每天早晚两次就用这种方法呼吸吐纳,师傅说他天份还不错,如果他用功练习这种心法,一年后就能学习剑术了。然后师傅在他颈后点了一指,他就迷迷糊糊睡着了,熟睡前听到师傅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那句话好像是“你姑姑在练功方面简直就是懒虫,这一点可别跟她学。”
师傅好像就是这么说的。但他认识姑姑吗?他为什么说姑姑是懒虫?姑姑明明是最勤奋的,连皇爷爷都常常赞赏姑姑的勤勉不懈,所以师傅根本就是胡说嘛!
他正胡思乱想着,莺儿打了洗脸水进来,,看他睁着眼出神,就叫了一声,“允炆殿下,您醒了!”
姑姑在妆镜前转头看他,嗔怪道,“小懒虫,醒了还不起来,太阳都晒屁股了!”
他爬起来,慢慢磨蹭着,直到芯儿和莺儿都出去了,他赶快跑过去把门关上,然后偎在姑姑身边,压低声音道,“姑姑,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让他意外的事,姑姑听完这件诡异的事,并没有显出对那个怪人的惊讶和恐慌,没有抱他安慰他,也没有说要打那几个玩忽职守的虎翼和侍卫们板子。她眨了眨眼,嘴角似乎微露笑意,但立刻又严肃起来,她摸摸他的头,口气轻松,“你那个师傅肯定是个世外高人,你跟着他好好学吧,学到很厉害的剑术,以后可以保护姑姑呢。这件事姑姑知道就行了,别和你皇爷爷跟清和姑姑说,知不知道?”
他想姑姑真是和他有默契,想到一起去了。他就使劲点头。不过直到姑姑梳洗好上朝去了,他才想起来,姑姑怎么知道那个师傅的剑术很厉害呢?
陈允炆不知道,这天晚上,在他睡熟之后,姑姑铺开了一块神奇的帕子,在上面写字,“贺云阳,你收徒就收徒,装神弄鬼的做什么?允炆还小呢,吓出毛病你负责啊!”
一会儿,帕子上浮出字来,是贺云阳特有的懒洋洋的口气,“你和我说过,你胆子大就是你师傅吓出来的,我只是如法炮制一下而已嘛。那小子胆儿挺大,吓不坏的!”
后来,陈允炆长大成人,他学会了师傅的剑术和所有功夫,却直到最后才知道师傅的名字。
锦阳帝的身体近几年是每况愈下,经常会有好几天不能上朝的时候。这时,满朝文武在龙案后所见的理朝听政的人,就是天景公主。
天景的座位就在龙椅旁边,臣子们时常看看公主,再看看龙椅。公主殿下只要起身,向左走三步,就能坐上那张龙椅了。
大渊三十一年正月初八,昀城已连续五天大雪纷扬,片刻不停。朝臣和太医们也在隆华殿外守了五天五夜。锦阳帝在正月初三的夜里陷入昏迷,时醒时昏,神智迷乱。清醒时他一言不发,昏迷时却叫着很多人的名字,那些人都是死去的人,有些已死去了很多年,有些才刚刚故去。
最后,他开始叫自己的名字,一声一声,像是在为自己招魂,他叫着,“陈昊远,陈昊远,陈昊远……”
天景从没有如此悲伤,如此害怕,她跪在床前,紧紧握着父皇的手。她想要留住他,她不能失去这个生命中最亲最亲的人。八岁时父皇带她回宫,十二年里,他给予了她全部的父爱,他将她捧在掌中呵护疼爱,却始终不知道,这个他以为是和他有夙缘的小孤女,竟真的是他的亲生女儿。
“父皇,父皇……”天景呼唤着他,下定了决心地凑在他的耳边,在他混乱呓语的间歇,轻的道,“父皇,女儿要告诉您一个秘密,女儿真的是您的女儿,亲生的女儿。二十年前的十一月初七,母亲在明华苑,生下的是我。父皇,天景真的是您的女儿!”
锦阳帝还在一声声地呓语,天景不知道他听到了没有,听懂了没有。但总之,她终于对父皇说出了这个秘密。她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叫他父皇了!
正月初八将近五更的时辰,锦阳帝终于完全清醒,他吩咐天景,“去叫左丞相和礼部尚书进来,你先出去,父皇要跟他们说话!”
锦阳帝留下的遗诏很简单,只有两条:“一、朕故去之后,由天景即位。二、玄明幽禁终身的旨意,天景也无权更改。”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锦阳帝接下来要见的人,是清和。让清和也没有想到的是,父皇交给她的,是一份早已拟好的密诏。她看完,惊得目瞪口呆,“父皇,您真要这样做?”
锦阳帝艰难地点头,“清和,父皇把江山交给了天景,但她不是个长寿之人,若有一日她早逝了,大渊江山的决策权,就在你手里!”
清和含着泪,郑重点头,“父皇,您放心!女儿知道怎么做,女儿一定能做好!”
锦阳帝微笑点头,“你去把天景叫进来,咱们父女三个,再说说话!”
天恒三十一年正月初九清晨巳时,清和公主和天景公主从隆华殿里慢慢走出,含着哽咽向守在殿外的朝臣们大声宣布:“父皇,驾崩了!”
大渊历二百四十四年,天恒三十一年正月初九,锦阳帝陈昊远病逝于隆华殿。他是大渊立国后的第六任君王,他二十岁登基,在位三十一年。他一生敬业执守,清明公允,政.绩上并无败笔。他治下的大渊,平稳安定,民生调和。
后世曾有史家评锦阳帝,称其最高明之处,就是深远的眼光和空前的胆略,扶凌尧帝陈天景上位,创袤合七国中女子为帝之先河,而陈天景在位时开创“凌尧之治”,将大渊推上富庶强盛的巅峰,固然是其才能非凡,但亦不可否认,这份眩目辉煌的基础,是因陈天景从其父手中接过的,是一个安稳良好的格局。
大渊皇宫内外是铺天盖地的丧白,亦如这铺天盖地,不停不休的大雪。
帝王离世,天地同悲。
锦阳帝的容贤皇后在十九年前就故去了,后位一直空置着。而后宫现有妃位的两人,宁妃已经不在了,淑妃重病在身。因此后宫中竟找不出有资格有能力料理主持国丧大祭的妃嫔。
好在锦阳帝有两个相当能干,有担当的女儿。
于是锦阳帝的丧仪祭典等诸多事宜,就由清和公主和天景公主两人全权主持料理,礼部和钦天监协理。
隆华殿里,一身缟素的天景正看着父皇的遗诏发怔,那一句“玄明幽禁终身的旨意,天景也无权更改。”看得她口中发苦,心里更苦。
“郭大人,”她把目光转向旁边躬身侍立的礼部尚书郭允之,“虽然父皇留下了遗诏。但父皇驾崩,陈玄明身为皇子,是应该在灵前祭拜的呀。你看能不能先让他出来为父皇举哀守灵,待送父皇棺椁入帝陵后,再让他回去继续幽禁?”
郭允之不敢抬头,但摇头摇得坚决。“祭拜之事,让二皇子在允王府中设灵堂祭拜即可,只要二皇子孝心纯诚,先皇必能感应。若是真将二皇子放出,入宫祭拜,先皇在天之灵反而会为公主违抗遗诏之命而动怒的!”
天景咬了咬唇,看向清和,清和也是轻轻摇头。她无奈道,“那就这样安排吧,让二皇子陈玄明,就在允王府中为父皇举哀祭灵。”
郭允之应声退出,清和劝慰道,“天景,我知你的心情,我也不忍玄明终生被幽禁,但父皇即立了遗诏,这就很麻烦了,急不得,只能慢慢想办法。”
天景点头,她知道清和这也只是安慰之言罢了,遗诏要比君王在世在位时发布的诏书威力大得多也持久得多。什么慢慢想办法,唯一的办法,就是她豁出去了,拼着背上“违抗父命,擅毁遗诏”的千古骂名,以现任帝王之权,废黩先皇遗诏,才能还玄明自由。但千古骂名的重量,她这副肩膀担得起吗?
天景叹了口气,卷起父皇遗诏收好,实在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眼下还是先料理父皇后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