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时分起的大火极是诡异,起先并没有哪里冒烟或发出焦糊的气味,火起来后也没有由弱到强的燃烧过程。火势说起就起,就好像这两座豪华大帐是在火油里浸透了的,又有人持了熊熊燃烧的火把来点,才能是这个效果。
其实,这件事的真相还真有人看到了。那是一个早起喂马的马夫,给马添上草料后就回去睡回笼觉。走着走着,竟看到前面有个女子。军营里有女子这实在是稀罕的事,马夫顿时睡意全消。就偷偷地跟在这女子后面。
就是这样走了一段,他越觉这女子诡异,她有一头如雪的白发,但瞎子都看得出她其实正当妙龄,那婀娜的身段,走起路来真是好看。女子就像是在散步,顺着一座座营帐悠闲漫步。
马夫觉得这女子有古怪,但又不舍得不跟着她,就这么浑浑噩噩地一路跟她到了帅帐前。
帅帐的旁边就是元帅寝帐,两座大帐都是极排场极豪华的,女子停下来,马夫也停下来,隐身在旁边一座帐篷的暗影里。就听那女子在低声说话,马夫没听清她的话,可她说完话后的动作他看清了——
女子打了个响指,“啪”的一声脆响,她的指尖就冒出火来。马夫用力揉眼,的确,女子的食指上燃着火,小火苗一窜一窜的,女子把手举到眼前看了看,然后张口,一口气吹过去。
有两颗小火星飞离了女子的手指,闪亮闪亮的小火星,一颗飘向太子帅帐,一颗飘向太子寝帐,然后,熊熊烈火一下子就裹住了这两座帐篷。
女子满意地舒口气,转身含笑看着他,问道,“好不好看?”
救火救元帅的人个个疾奔快跑,当然没人在意一个昏倒的马夫。
后来,马夫听人臆想各种起火原因,他只听,但跟谁也不说自己看到的。那事,那女子都太诡异,说出来还不得让人当成疯子。如果传到太子元帅的耳朵里,可能还会被扣上妖言惑众的罪名打军棍。
虽然抢救及时,太子没死也没受重伤,可身上还是被烧伤多处,最要命的是,他的眉毛被燎光了,头发也被烧秃了一大块,他照照镜子,对着自己的尊容直抽冷气。
这时那两个负责治疗贺云阳的军医慌张跑来,带来一个不可思议的消息,贺先锋的伤,一夜之间,居然好了八成。
太子几乎要疯了。这叫什么事?一夜之间,该死的老三伤势痊愈,自己却莫名其妙地差点被烧死。他怒冲冲地直奔先锋营,要去亲自验看。
贺云阳正在喝茶,看上去神清气爽,除了脸色还有些苍白略显病态之外,竟是真的痊愈了。
他们看见彼此,都是同样的惊讶,贺云阳挑了挑眉,看向太子身边的人。
“先锋官,您不知道,帅帐和元帅寝帐今早五更天,居然一起失火了……”
“闭嘴!”太子转头怒叱这多嘴的人,说这些做什么,指望老三能同情他吗?
“你好了?”他继续阴恻恻打量贺云阳。
“嗯,差不多。”
“你是怎么好的?”
贺云阳不答反问,“你是怎么弄成这样的?”
太子羞恼无奈,“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你……”太子气结,随即冷笑,“那么,既然贺先锋已经伤愈,是不是该考虑攻打琰州城了,叛军首恶虽已伏诛,但那城里,还有数万叛军呢。”
“我很奇怪,元帅帐下又不是只有我一个能打仗的人,为什么每次都派我去?我更奇怪,如果这次我死了,元帅该怎么打后面的仗?”贺云阳笑得别有深意,“或者就不打仗了,直接和谈,是不是呢?”
“你……”太子又惊又怕地退了两步。才意识到自己被贺云阳给骗了。昨晚自己问他,他那时性命垂危,就说什么都不知道。其实在虎峡峪,贺天寰一定以为已稳操胜券,就把一切都告诉了这小子。谁承想说出了秘密就丢了脑袋。现在贺云阳的伤全好了,就敢用这事威胁自己了。
太子一语不发,心里飞快计较,怎么才能把此事遮掩过去。现在想堵住老三的嘴那是没门儿了,不过好在父皇从来不理他不信他,可是他带回来的那些人……
“我带回来的那些人,以后就归我先锋营;便是回京之后,他们还是我的人,一百四十八人,一个都不能少!要是少一个,我就要拉着太子殿下,到父皇面前去讨个公道!”
“你……”太子今天好像只会说这个字。他怒视了贺云阳片刻,拂袖而去。袖拂得很有气势,去的脚步却有些惶恐。
太子走了,贺云阳接着喝茶,考虑一些问题。他可以肯定,自己在一个时辰内伤愈,和太子帐中地突然失火,都是同一人的手笔。那个人,那个女子,就是天景的师傅。
那个小丫头一夜都在为他奔波,先是飞了几千里来看他,然后又去找师傅来救他,这一夜折腾的,她一定累坏了。
不过她也不是白忙,她买了一个人。他看着拇指上残留的朱砂印记笑,他贺云阳居然把自己给卖了,卖给陈天景了。虽然卖身过程他都糊里糊涂的,但他心甘情愿。
可是,再细想想就觉得不对了。第一:他签了卖身契,但一分卖身钱都没拿到!还有:那丫头说失了清白什么的,可自己当时呼吸都困难,哪里还有那种心,那种力?再说:她只说买下了他,却没提以后工钱怎么算?一天管几顿饭?敢情她是空手套白狼,不对,是空手套贺云阳。
他叹了口气。套就套了吧,已经套住了还能怎么办?他知道中了某些圈套是不能挣扎的,越挣扎越勒得紧。陈天景就是这么一个套。
贺先锋一夜伤愈和帅帐一夜被烧的消息在齐军中不胫而走。然后,军中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首先是元帅没了豪华帅帐,只能在一座普通帐篷里坐镇指挥。其次是贺先锋从没有进入过那顶新帅帐,他整日只在先锋营呆着,喝茶,看书,摆一局棋和自己对弈。日子过得逍遥自在,似乎全忘了战争还没有结束,元帅也还健在。
更奇怪的是元帅对先锋的态度转变。原来贺先锋每天小心翼翼,兢兢业业,元帅却从没给他一分好脸色,现在贺先锋简直是造了反,元帅反而一点脾气也没有。
不过,军中也的确不是只有个先锋,能打仗的人其实不少。半个月后,琰州城被攻陷,数万本来是跟着主公玩假造反的人马成了真的反贼,大半战死,其余的做了俘虏。
平叛之战就此结束,齐朝军队班师回朝。
康明帝又见到了他的三皇子,这个他最不想见又不得不见的儿子。贺云阳所立的那场震惊三军的奇功,还有其后发生的诡异事件,他当然都已得知了。得知后,先是一声惊叹,然后是一声哀叹。
现在他看着这个儿子,用认命的目光。这个儿子现在已经升级为以一敌千的怪物了,并且背后肯定还有高人襄助,他除了认命还能怎样,他这辈子从没服过什么人,但真是服了这个儿子,他败给了这个儿子。
贺云阳还是和从前一样安静无争,人人都知道他立下了奇功,但这功劳还是没他的份,而是记在了太子的功劳簿上。
贺云阳无所谓,给他功劳他就用资历拉人气,不给他功劳他就用涵养拉人气,反正他总能拉到人气。
从朝堂上下来回秋蝉阁,是走惯了的路,他走着,也没生出什么恍如隔世的感慨。不过院里的紫枫树长得不错,翡翠蜜的果实也成熟了,他很高兴。
母亲听到他回来了的激动反应倒真让他意外。秋荻夫人跌跌撞撞从内室奔出来,怔怔看他,看着看着就流下泪来。
“母亲,我回来了。”
“嗯,回来就好,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回来的。”
这是和以前不一样的回答。他有点激动和期盼,他希望母亲能抱抱他,能多跟他说几句话。可母亲拭去了泪就恢复了正常,轻声说了句,“你去休息吧”,就转身回了内室。
他独自又站了一会儿才出来,觉得真是好没意思,原来一切都没有变化。
贺云阳拿了小铲子在紫枫树下慢慢地挖,挖出了一个小木盒。埋下去四个月了,不过云杉木的质地紧实,这一段时间雨水也少,盒子没有一点被腐蚀的地方。
拨下钉子打开盒盖,那方寄思帕好端端地躺在盒子里,拿起来展开仔细打量,确定一点都没有损坏才松了口气。
“公子,天景公主的师傅是超级大妖你知道吗?”小吱跳到那个盒子里,像模像样的盘腿坐下。
“知道啊,你不是早就告诉过我。”
“但是,那天晚上我可是亲眼看到了。”
“哦,”他一怔,“是什么样子的?”
“本体是什么我看不出,表象是个漂亮女子。她的气场,啧啧啧,强大得可以直接把我压扁,绝对是个非常厉害的大妖。公子,你怕不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