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景是最冷静的人,冷静得仿佛她和玄明全无关系。其实她心里的疼痛几乎不亚于父皇。玄明是她的至亲手足,多年来那个傻孩子一直全心全意地呵护她照顾她,他临走时还说“我放心不下你!”她闭上眼睛,就又看到他站在月光地里,呐呐地唤她,怔怔地看她。
玄明……他死了吗?
天景很疼,但她不哭,她的泪水被怒火烧干了。她冷眼看着那个惺惺作态,哭得死去活来的人,脑子里盘旋着贺云阳说过的话,“对太子而言,你和陈玄明,只要除了一人,另一个也翻不起多大的浪来……”
是的,现在自己在父皇的严密保护之下,他再想动手也难有机会。但是正好遇上玄明出使月氏国这样的大好时机,千万里之遥,长途跋涉的,出些意外也属正常,尤其在其他两国的交界处发生意外,更是和大渊太子半点关系也扯不上。
天景咬着牙,狠狠攥拳控制自己,否则她真想扑上去撕开那个伪君子的假面,看看那么多眼泪是从哪里流出来的?
天景守在父皇身边,直到他服下安神药昏昏睡去她才离开。路过凝芸宫她进去看了看,淑妃娘娘和清和正哭得像两个泪人。玄明和她们一起生活了这几年,这两个善良的女子是真的把他当作亲人,现在她们的悲痛也像是失去了亲人。
天景站在门口看她们,平静开口,“你们不要哭了,玄明哥哥没有死,他一定不会死的。”说完她也不停留,转身就走。两个女子泪眼模糊地看着她离去,淑妃一声哽咽悲叹,“天景这孩子是太伤心了,玄明一向待她那么好!”
回到明华苑,母亲和静思也在流泪,旁边侍立的人也都是一脸悲戚之色。秋月明一见她回来了,赶忙询问情况。天景叹了口气道,“太医说父皇是急痛攻心,现在服了药,已经好些了。”
她挑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太子哥哥很伤心!他哭得好厉害!”
说完她就进了自己房间,重重关上门。静思惊得瞪大了眼睛,“娘娘啊,公主她不是过于悲痛,神智出了毛病吧?您看到没有,她刚才在笑……她……玄明殿下出了这种事,公主她怎么笑得出来?”
秋月明埋头,手里绞着一块帕子,叹息道,“她想笑就笑吧,她笑,自然是有让她想笑的事情。”
静思看着自家娘娘,越发糊涂。现在还有可笑的事情吗?明明哭都来不及。
天景呆呆地坐着,她胸口闷得厉害,悲伤和怨恨搅在一起,凝成了石头堵在她胸口。她疼得想哭,恶心得想吐,可就是哭不出,也吐不出。
“陈天景,喂,天景公主!”
一个细小尖利,有点耳熟的声音在叫她的名字,一回头,小吱正坐在桌子上看她。
她惊讶,“你怎么在这里?你没跟贺云阳回去吗?”
“我是来替我家公子传话的,”小吱瞪她一眼,“你也别把我想得太没用,我会用幻烟,土遁术也很厉害哦。”
“那你是用土遁术从齐朝来的?贺云阳有什么话要你带给我?”
“我家公子说,陈玄明的事他也知道了,他让你别太难过,既然是下落不明,那就还有活着的希望,他会极力帮忙寻找的。”
“谢谢……”天景只说了这两个字声音就哽住了。还好,这世上还有个神通广大的人叫贺云阳,他是她的朋友,她的盟友,他会尽力帮助她的。玄明,肯定不会死的!
“我家公子还说,这几天你一定要小心。那个人,说不定会趁乱做些什么事。”
“嗯,我知道的。”她伸出一根手指理顺它小脑袋上一撮凌乱的毛,“谢谢你家公子,也谢谢你小吱。你要不要吃些点心?”
“你当我小吱是吃货吗?话带到了,我这就回去复命了。”小老鼠麻利地蹿上窗棂,一个翻身就不见了。
天景又呆坐了一会儿,忽然自言自语起来,“贺云阳,你还是不太了解那个人。他没有趁乱下手的胆量和谋略,他现在只顾着表演悲伤呢。我不用小心,我要让他小心点!”
她起身走出自己的房间,母亲和静思还在厅里坐着,见她出来,秋月明舒了口气,擦擦眼睛,柔声道,“天景,你喝点粥吧。”
“母亲,我不饿,我要去看看太子哥哥,安慰一下他。”
“这么晚了,明天……”
“我就要现在去,一想到太子哥哥还要伤心一整晚,我就难受。”
她不等秋月明点头就出了苑门,两名虎翼在她身后跟着,三人直奔东宫。
吴湘秀想不到这个小姑子居然如此胆大无礼,进了东宫的门,一声通报也没有,就直接进了他们夫妇的寝殿。然后直截了当地说,“嫂子,我想和太子哥哥说说话。”
太子这一整天表演悲伤演得实在太辛苦,这时有气无力地斜倚在枕上,就着宫女的手慢慢喝参汤。
吴湘秀又大大吃了一惊,看看天景板得死硬的脸,怎么看都不像是来说话的,而像是来吵架的,她也听说过那位生死未卜的二皇子和这位公主关系极好,这样的话,这一位应该在自己房里蒙头大哭才是啊,这样气势汹汹地跑到东宫来做什么?
“嫂子,我要和我哥哥说话!”天景口气更硬,脸色更冷。
吴湘秀这样的名门闺秀哪里会应付天景这样的人和这样的场面,幸好太子发了话,“湘秀,你先去休息吧,我和天景说话。”
他又推开了宫女送到嘴边的汤匙,“你们也都下去吧。”
吴湘秀无奈,只得道,“来人,快给天景公主上茶。”
天景今日完全不在乎任何礼数规矩,一口拒绝,“不必了,我不是来喝茶的。”
名门闺秀的身体僵了僵,脸色忽白忽红忽紫,十分鲜艳。但她到底是名门闺秀,很快就稳定了情绪,转身向太子施了一礼,又向天景一礼,就带着宫女侍从们出去了。只是往常轻盈的脚步略略沉重了些。
门被带上了,东宫寝殿里只有这兄妹二人。太子病恹恹地咳了一声,语声虚弱无力,“天景,你悲伤难过哥哥理解,可你拿你嫂子出气,这就不好了。”
天气的口气轻松了些,“我没有拿嫂子出气呀,我这人就是直接了些,不会装模作样,要不然哥哥你教我吧,我下次再来就不会得罪嫂子了。”
太子的脸更苍白了,捂着嘴一阵猛咳。
天景看着都替他累得慌,接着道,“况且玄明哥哥又没有死,我为何要悲伤难过。”
太子一下子就不咳了,脸色却更白了几分,眼睛阴冷得像鬼火,紧盯着她问,“你怎知玄明没有死?”
“哦,怎么,你希望玄明哥哥死呀?”
太子又是一阵猛咳。这次是真的,他是被吓着惊到了。暗自责怪自己说话不小心,几乎被这个丫头套进去。他一边咳一边转着脑筋,天景到底是在诈他,还是真的确定玄明没死?如果是后者,她又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天景快被他咳得烦死了,只好出声制止他投入的表演,“哥哥,你咳得真辛苦,要不要我去叫人倒杯茶来?”
“不,不必,”他忙摆手阻止,咳嗽慢慢缓了下来,嘶哑了声音道,“我当然盼望玄明没死,可是盼望抵不过现实啊天景,你想想,他们遭遇袭击的地方正是一大片荒凉戈壁,那是不毛之地呀,玄明他受了重伤,如何能走出那里,到有人烟的地方求救!我一想到这些,我就……”他双手掩面,呜咽难言。
这番话换了任何一个人说,天景保证会哭,会把压抑了一整天的悲伤全都哭出来。但说话的人是太子,她就必须笑。
于是她就笑了,好像太子刚才讲了个笑话给她听,她笑道,“太子哥哥,我和你打个赌,我赌玄明哥哥一定没有死。你赌他一定死了是吧?那好,你说赌注是什么?”
太子又气又怕,心里越来越没底,只好凶悍强硬起来,企图吓退天景。他撑起身体坐得笔直,拿出储君的威严来怒吼了一声,“够了!天景,你到底是怎么了?不管玄明死没死,总归他是出了这种不幸的事,满宫之人皆为他悲伤。他平日那么疼爱照顾你,你现在这样随意说笑,还用他的生死来打赌作耍,你到底有没有心?”
“我当然有心了。太子哥哥,我们好好说话,你那么大声干么,不知道有理不在声高吗?”天景抚了抚胸口,“正因为我有心,才笃定玄明哥哥还活着,因为他是好人,地府里的阎君是讲理的,不会让好人短命早夭。至于坏蛋恶人,说不定哪天就会暴毙哦。”
“你说谁是恶人?”
“没谁啊,打个比方而已。”天景眨眨眼,越发笑得甜美,“太子哥哥,我就是怕你伤心过度会生病,所以特地来安慰你的,你不要再伤心了,玄明哥哥绝对没有死。我们三人从小就在一起玩,以后还要在一起玩。我和玄明哥哥,一定会陪着太子哥哥玩下去的,你放心吧。”
再装下去也没有意义了,太子脸上再无悲伤之色,他阴冷冷地看着天景,压抑着立刻跳下床把她掐死的冲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