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皇帝晕车到不行, 谢范吩咐就地扎营, 衣飞石带来的五千骑兵则在外围守护。
仓促扎起的大帐依然华丽舒适,随行的宫人架柴烧水,点起炭盆香炉,在皇帝的御榻上铺上奢华柔软的寝具。谢范无奈地替久别重逢的两位守门——太后都亲口说了, 衣飞石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这算是过了明路的关系,夫妻敦伦天经地义, 谢范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干等着。
谢茂还在犯恶心,抹了点药膏在太阳穴上, 歪在榻上装死。
宫人抬来热水, 衣飞石先给他擦了擦颈项后背, 见他脸色松缓了一些, 才说:“我去洗洗。一路上都没歇脚, 脏得不能看了。”
谢茂闻言就睁眼盯着他,噗地笑了:“能看, 可好看了。”
不等衣飞石说话, 他就伸头含住衣飞石微凉的嘴唇,细细吮吸许久。松开时, 二人都觉得才点上炭盆不久的大帐里憋不过气来, 口干舌燥。
衣飞石脸有点红, 手指揪着皇帝绣着云纹的龙袍, 低声问:“试不试?”
谢茂明知道他在问什么, 胯|下火起, 却故意假装听不明白, 一边将人腰肢慢慢地抚摩揉捏,一边含糊不解地问:“试什么?”
“试食髓知味,做过就舍不得分开的……事。”衣飞石脸虽然红,有点羞,可一点儿都不怯。
这事谢茂在来襄州的路上就想了无数遍了。原本去年就想和衣飞石做了,两回都被打断,最终还是没能顺利把人吃进嘴里。如今陈朝已灭,灭得如此迅猛,灭得如此不伤筋动骨,足以证明衣飞石对朝廷的忠心。
不管是夜里春梦还是百日意淫,他在幻想中都已经把衣飞石翻来覆去疼爱了无数次,真正见了面,看了这个满身风尘还脏兮兮的小衣,他还是要确认最后一件事。
“小衣,”他将人搂在怀里,耳侧轻轻抵在一次,故意错过了眼神的交流,“朕想你许多年了。日日夜夜都想做这件事,想得心肝都疼。你想好了么?”
衣飞石想起那日初试的艰难,早就有所准备,说道:“臣自然想好了。陛下,臣……”
“不是疼。宝贝儿,朕岂会让你难受?做这事不疼的,快活极了。”谢茂伸手抚摸他的背心,充满了渴念与克制,“便是你再小一些,朕也能让你快活。朕一直忍让着,是想等你长大一些,你要想好了,若是与朕在一起了,朕……”
他停顿了片刻,微微捏住衣飞石的后颈:“朕不许你再贪爱妇人。只许上朕的床榻。”
衣飞石愣住了。
他没想过这个问题。他与皇帝初时在上下问题上有些误会,他想法很直接,不会拐弯,当时认为皇帝乃雌伏之人,他就把皇帝的想法与妇人类比,觉得皇帝肯定不会准许自己再娶妻生子。
后来知道是误会了,他就没再想过这问题了。
男人之间的事,再喜欢又能有多少年?等他长到三、四十岁了,年纪大了,不鲜嫩了,难道还要搂在一起?他其实也无所谓,那时候他再娶个妻子,生几个孩子,也还是来得及的。
——他不在乎无妻无子,可是,在他的意识里,娶妻生子也是人生必经的过程。
现在皇帝这么慎重地抱着他,明明胯|下如火硬邦邦地抵着他,却还是要和他说明白这个问题,还说此前那么多年的禁欲忍耐,都是因为怕他年纪小,想不明白这个问题,一定要等他长大了才重新确认这个问题的答案——这慎重得让他觉得不解、困惑,又隐隐有些无法言说的滋味。
为了与皇帝这几年或者十几年的快活,守一辈子无妻无子的孤单,愿不愿意?
衣飞石几乎没怎么考虑就有了答案,他故意坐在皇帝硬邦邦的地方,抵着磨了磨,感觉到皇帝变得深长沉重地呼吸,他才顽皮地回答:“臣不爱妇人。臣只仰慕陛下,只服侍陛下。”
谢茂捏着他后颈的手更紧了一分,心如擂鼓:“不许和朕顽皮!”
“你想明白了,若是与朕在一起了,朕不会再放你!求朕不行,哭也不行,没有娇妻,没有爱子,只有朕!朕不想勉强你,不想你难过,可你也不能让朕难过。你若出尔反尔——”
“我若出尔反尔,违背今日答应陛下的话,陛下杀了我。”衣飞石说。
谢茂心里嗡地一声,觉得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了。
他将衣飞石从怀里揭开,看着衣飞石冷静清明的双眼,他知道衣飞石说的都是真心话。
这真心话太致命了。一句杀了我,彻底释放出了被谢茂囚在心间樊笼之中的猛兽。
是,他自然舍不得杀了衣飞石。无论哪一辈子,无论衣飞石做了什么,他都不可能舍得杀了衣飞石。可是,他知道,如果衣飞石反悔,他也不会再放衣飞石离开。
他会用尽一切手段留住衣飞石,他不会在意道德,不会在意良知,不会在意利用任何人。
他甚至会伤害衣飞石。只要衣飞石敢反悔,他就会发疯。
“你给了朕伤害你的权力。”谢茂低声道,“不要给朕伤害你的机会。”
衣飞石根本不知道谢茂内心在纠结什么。
皇帝天然就对所有臣民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力,这权力还需要他来给吗?
他捧住谢茂的脸,亲吻谢茂泛红的眼角,小声说:“那咱们现在做不做?想了好久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这是衣飞石一直想不通的事。那么多人都爱做,可见是很舒服的。可是就他和皇帝试过一次的经验,大小真有点合不上,难过得很。
【这是肉】
一直到天都黑透了,皇帝御帐里也没有要传唤的意思,这明天究竟是往哪个方向走,有何安排,皇帝全都没有交代。
无奈的谢范重新检查防务之后,安排了两层夜巡,就回自己帐篷睡了。
谢范在军中一向勤勉,天没亮就起来了,再次巡查防务,安排士卒埋锅造饭,准备一日热食。
谢范巡营两遍回来,皇帝御帐才拉开了门户,有宫监在门口负责内外传唤。
“求见陛下。”谢范在帐前请示。
“六哥进来。”皇帝恰好就在不远处喝汤,不必宫监上禀,径直吩咐道。
皇帝御帐很大,内外分割成粗略三个区域,有内寝、盥洗与接受觐见的地方。谢范进门发现皇帝在御座上歪着喝汤,就穿着明黄色的寝衣,还没换好常服,看上去慵懒餍足,在他身边坐着精神奕奕的定襄侯,手里捧着一个茶盘,似乎正在哄皇帝吃饭。
“陛下万岁。”谢范跪下磕头,微微侧身向衣飞石施礼,“侯爷好。”
衣飞石忙要放下茶盘回礼,被谢茂拽住胳膊,满脸笑容:“六哥免礼。快请坐。”
往日谢范向衣飞石施礼,衣飞石总要还半个礼,皇帝也都是含笑看着不阻止。这回不许衣飞石还礼了。谢范落座之后看了看,发现皇帝和定襄侯的关系又有些不同了?
皇帝总是不经意地多看定襄侯一眼,定襄侯坐在皇帝身边,姿态也随意亲密了许多。
这不会是此前都没那啥,昨夜才……吧?谢范赶忙打住自己犯上的念头,说道:“臣来请示,今日是否拔营前行?”
谢茂这会儿哪儿都不想去,就想跟衣飞石在大帐里待上十天半个月。
然而,衣飞石昨夜就跟他说了,柏郡民务还没收拾清楚。
襄州本来就是武将多,文官少,衣飞石也算用人比较开明,原来陈朝的官员当然不能再当官了,他把人暂时聘入自己的幕僚室,帮着他收拾民务——事虽然有人办,但是,也不可能完全放心。衣飞石还得费心亲自盯着。
这话里其实隐隐有点撒娇,求皇帝早些派遣官员来接管陈朝新疆的意思。
谢茂倒是很想一拍大腿就大包大揽下来,然而,这不行啊。朝里也没什么多人可以拨。
衣飞石这灭陈大战打得太快了,陈朝根基保存得很完整,换言之,要没有老辣娴熟的官员来接管,绝对会被陈朝遗民整得哑巴吃黄连。
他来之前已经叮嘱内阁与吏部草拟文书,尽快把合适的人选选拔出来。
吏部现在正扯皮呢,第一份名单倒是拟好了,准备调任西北的几个知府纷纷告病,把谢茂气了个倒仰……这西北有这么可怕吗?冒着得罪皇帝的危险也不肯来?气歪了嘴的谢茂总不能为这事杀人,他直接就让“告病”的几个知府回老家慢慢养病去了。
现在吏部正在准备第二份名单。
倒是原本打算直接调西北那一批丁酉科进士,个个都很老实地打算抱皇帝大腿,接了任职文书已经在路上了。只是这一批人里,也没有足够经验能够充当一州父母的总督大员。
谢茂不在乎经验不经验,完善执政方针之后,让上下一体遵循就行了。只要执行力完美。
现在衣飞石要回柏郡处置民务,坐镇西陲,谢茂就打算跟衣飞石一起去,他也可以闲下来写一写西北的执政指南。谢朝境内许多弊端不方便改革,从故陈郡县开始革新也不错。
“去柏郡。”谢茂想了想,侧头问衣飞石,“你身边亲兵也带过来吧。”
长久地把衣飞石和他的兵马隔离开,就怕外人误会。谢茂并不希望产生这样的误会。
谢范缄默无语,衣飞石则愣了愣,忙起身跪下:“陛下,臣……”
“方便些。”谢茂打断他的剖白心迹。
他对衣飞石没有疑心,衣飞石想来也不会疑心他,可是,他们俩不疑心没有用。
情势如此,就如谢范绝不会准许衣飞石带人直接护卫谢茂,衣飞石孤身一人在谢茂身边待得久了,围在外围的五千轻骑也必然会心生焦虑。
皇帝金口玉言,说的话自然就算数。衣飞石抿嘴起身,去和自己的人马会和。
“六哥想说什么?”谢茂问。
谢范想说您还真的就这么相信定襄侯?想想衣飞石那身手,就算他不带亲兵过来,单枪匹马睡在皇帝身边,杀死皇帝远遁而去也是易如反掌。所以,他就不说了。
“臣想问,今日何时拔营?”谢范换了个话题。
“这就准备吧。朕与侯爷乘车,路上你来安排。”谢茂想了想,又叮嘱道,“外边不要与西北军起龃龉,有事来问侯爷,他不是轻狂骄傲的性子,凡事必然妥帖。”
谢范带来的卫戍军都是步卒,哪怕来襄州路途遥远,所有人都配了马,也是骑在马背上的步卒,完全没有骑兵的战力。和衣飞石带来一人双骑的五千轻骑完全不同。
这一路上人吃马嚼都是耗费,皇帝还要跟着定襄侯去柏郡,谢范已然觉得皇帝抛费得过分,现在还要自家憋屈着多忍让西北军——谢范笑了笑,道:“是,臣明白了。”
几万人的营地要开拔不是那么瞬息间就能做好的事,谢茂在御帐中吃好了饭,衣飞石也带着十二个亲兵回来了,谢范还没有来通知拔营。
衣飞石歪着头闷闷不乐,谢茂在他身边坐下,问道:“这也不高兴?越来越小性儿。”
“臣没有。”衣飞石歪在他怀里,昨夜之后,感情就更亲昵了,“……明年就改制吧。”
谢茂算了算时间,觉得不太来得及,说道:“事缓则圆。你掌得住,朕也掌得住,哪里都出不了事。”说着他也有些后悔,“朕是来得唐突了些。”
他信任衣飞石不假,可是,这世上恨他,恨衣飞石的人绝不少。
只要把他杀死在西北,衣家不反也反了。这么多年小心翼翼维持的局面,彻底破碎。
然而,他不来也不行。京中局势比西北还要紧张,他在西北就是向衣尚予表态,朕没有飞鸟尽良弓藏的意思。听事司来报,丁禅和衣飞金频繁出入长公主府,衣尚予没表态也没按住部属和儿子,显然也是被衣飞石的动作惊住了。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还是因为他要来安衣飞石的心。
衣飞石已经向他展示了最大的诚意。衣飞金知道养寇自重,衣飞石没有。
他不会让衣飞石心怀惴惴地等在西北。等着他施予慈悲或者降下雷霆。他要来找衣飞石,他要衣飞石也看清楚他的诚意。
这天下是很重要,可是,衣飞石一样重要。
衣飞石突然笑了,爬起来抱住他,亲他的嘴角:“我喜欢陛下这样唐突。”
“那你可要护好朕。”谢茂嘴角轻撇。
“寸步不离。”衣飞石保证。
一直到午后,谢范才来请示开拔。谢茂与衣飞石坐上那辆精铁制成的马车,放下帘子,朱雨守在门内,银雷守在门外,里边的空间还很舒展,就像一间小屋子。
谢茂知道会被晃得晕车,上车就找地方歪着,衣飞石帮他太阳穴上涂薄荷膏。
嗅着爱人身上的体香,谢茂忍不住心里痒痒,拉着衣飞石不放:“来陪朕歇一会儿。”
衣飞石昨夜被弄得舒服极了,确实是食髓知味,瞥了守着门隔着不算近的朱雨一眼,谢茂吩咐道:“朱雨,帘子拉起来。”
原来车内还有一道帘子。朱雨将那层半透明的纱帘垂下之后,目不斜视地跪了回去。
衣飞石就笑眯眯地褪下衣裳,跟谢茂一起进了被窝。二人贴着躺在一起,分明才起床不久,昨儿还腻爱了整夜,这时候居然就有了一种阔别三秋的滋味。
谢茂伸手往下摸了摸,问道:“还胀着么?”
衣飞石憋不住笑:“好得不得了。”手指就勾住他的寝衣衣襟,“睡吧睡吧。”
马车此时缓缓被拉动,两人此起彼伏地在被窝里抖着,谢茂也想睡,然而想准确地睡进去需要一点努力,正在动作,衣飞石突然偷偷地笑了。
谢茂本是爱他爱得不行,昨日过后更是爱不释手,搂着低声问道:“想什么呢这么开心?”
衣飞石不肯说,只冲他眨眼睛。
谢茂努力了一会儿,终于睡成功了,衣飞石脸颊泛起淡淡的春意,轻轻喘息。
他始终在偷笑,谢茂被他撩得心里痒痒,一边用力搂着他,一边问:“好宝贝儿,快告诉朕,这是高兴什么?再偷笑要打屁股了。”
衣飞石被他弄得舒服,红着脸竖起手指:“那说了也不许打屁股。”
“哦,想坏事儿了。”谢茂大手揽住他柔韧的腰肢,轻轻拍他一下,“快说!”
衣飞石噗哧一下就笑了,吭哧吭哧地说:“臣想,昨儿……昨儿那时候……在车上。”谢茂还没明白这笑点在哪里,衣飞石肥着胆子补充了后半句,“陛下就不那么操劳了。”
顿时把谢茂气得想抽死他!武功好了不起啊!体力好了不起啊!还敢嘲笑陛下“操劳”?狠狠撑起身子来,把衣飞石压在身下:“朕怎么听不明白。你给朕说明白些?”
“车会动,就不用陛下动了嘛……哈哈哈哈……”衣飞石不知死活地笑。
没一会儿,朱雨就听见定襄侯吞声求饶的声音,他目无表情地继续盯着车厢地板。
往柏郡的路上一共走了六天,皇帝与定襄侯每天都会在傍晚扎营时出来散步,偶尔也会双马并骑,带着侍卫在附近随便看看。有定襄侯随行保护,谢范就不再禁着皇帝骑马了——就算马失前蹄,以定襄侯的身手,也肯定能把皇帝从马背上抢下来。
不过,谢范不禁着皇帝骑马,皇帝也根本不想下车。天天都和定襄侯在马车里“鬼混”。
这日到了柏郡的西北军驻地,衣飞石去中军帐交代军务,谢范才有空劝谏。
“陛下,来日方长,闺中事须有节制才是。”谢范不好意思说皇帝这两天看着脸色都坏了些,就拿衣飞石当挡箭牌,“侯爷在军中诸事繁忙,还请陛下|体恤。”
中军帐内神采奕奕、精力充沛地衣飞石突然打了个喷嚏。咦,陛下又想了我吗?
谢茂活了几辈子,当然知道自己的情况。有些人天生强些,七、八十岁还能夜御十女,有些人就不行,年轻时搞多了,人到中年就这不行那不行。
他有些同情地看了谢范一眼,六哥这才几岁?就不行了?
“朕知道了,朕会节制些。”他好脾气地答应,没说朕和你不一样,朕到死都很能干!
谢范被他看得怪怪的,皇帝那是什么眼神?同情我?
皇帝驾临柏郡之后,衣飞石在长青城里找了一处合适的官邸,四周清空之后,护卫着皇帝住了进去。主要负责皇帝驻跸警卫的,自然还是谢范率领的卫戍军,不过,衣飞石也把衙门搬到了行宫附近,形成了一个外围防护圈。
衣飞石从前都在军营办公,此时换了衙门,夜里更是直接住在皇帝寝殿。
住得虽然近,衣飞石白天毕竟要忙碌的事务很多,谢茂也开始编写西北政府工作方针。像来时路上那样镇日厮混,那是绝不可能了。
眼看着皇帝从衣飞石的幕僚室调了两个文书,天天写东西,谢范都懵了。
什么情况,皇帝还想待在西北不走了不成?就算京城有太后临朝称制,代行朱批,那也不能好好儿的皇帝在西北蹲着不动了吧?
“明年雪化春开,朕就回京。六兄,稍安勿躁。”谢茂安抚道。
“这皇帝怎么回事啊?还蹲在长青城不动了?”
衣飞石帐下也有人很不满。
皇帝没来之前,整个西北就衣飞石最大,衣飞石说的话就跟圣旨没有两样。
现在皇帝来了,带着三万卫戍军,带着一个黎王,咵叽往长青城一驻扎,别说区区一个长青城,整个柏郡都抖三抖。
卫戍军那是京城来的兵油子,特别看不起西北的乡下兵。西北军也看不起京城的少爷兵。
偏偏两边营地扎得都不算远——不能远。谢茂和衣飞石天天晚上都睡一起,谁都不能离自己的兵马太远,就怕沟通上出了问题,莫名其妙打起来。这下好了,你看不上我,我看不上你,偏偏还抬头不见低头见。
长青城就那么大,轮休时能逛的窑子就那么几个,能吃喝的酒楼也就那么几座,抢妓|女抢桌子抢菜,有时候连焌糟都抢!都是带兵的,谁不护犊子?偏偏两边主将都在互相礼遇,一冲突就是各打五十大板,西北军的将军也憋屈得要死。
就有人去找曲昭喝酒,顺便套套话,曲昭是衣飞石的亲兵出身,帐前关系熟得很:“曲老二,你去问问呗,这皇帝到底怎么个意思?他还打算在长青城修个皇宫不成?”
曲昭反手就是一碗酒泼他脸上,呸道:“你这酒,老子喝不起。”
昆军也不生气,拿手把脸一抹,嘿嘿笑:“你哪里喝不起?快说说呗,你肯定知道。”
“别的不知道,有一条。”曲昭奉命来向中层军官宣布换防的消息,趁机就透露了,“督帅要抽调一批人去鹿郡换防,怎么,想不想去?想去给哥倒杯酒,哥给你活动活动。”
目前驻防鹿郡的都是原来展怒飞的旧部,由右将军庞清江统管。
展怒飞名义上是旧疾复发暴死,其实西北军人人都知道,当初督帅命令展怒飞率部前往三江城合围何耿龙,展怒飞抗命不往,反而暗中勾结杜鹰飞想要自立,被杜鹰飞告了刁状,督帅亲自赶到长青城清理门户,一箭射死了展怒飞。
后来展怒飞的部属就被督帅和殷克家将军分了,战时只来得及换了主帅,现在肯定就是重新整编,彻底把展怒飞的势力倾吞蚕食。
这也是边军很常见的“换防”,当年的米康成部,苏普部,都是这么一点点吃下来的。
说来西北军虽然内部分派系,斗得却不是很残忍。至少,米、苏、展三人死亡之后,部属都活得好好的,并没有被清洗。只是换个地方继续当兵罢了。
一般这种“换防”都能更进一步,昆军当然心动,连忙给曲昭倒酒:“那感情好,哥,亲哥,弟弟的前程都在您身上了……”
不止昆军,围在一边本来都是来抱怨卫戍军的几个参领也都围了上来,纷纷给曲昭倒酒。
在谢茂不知道的情况下,衣飞石就已经开始了中下层军官的调动,借用的是整编展怒飞部的名义。
如今在西北另外两个大头,一是殷克家部,一是杜鹰飞部。
殷克家贪财好色,又特别识时务,如今皇帝就在长青城,这事儿就完全可以谈。
衣飞石夜里点上蜡烛,钻进皇帝被窝,温存一番之后,拉着想睡觉的皇帝说话:“陛下可否见一见殷克家?臣若要他解甲归田,还求陛下赐他一个爵位些许钱财……”
钱财都是虚的,殷克家不缺钱。衣飞石和殷克家已经通过信了,爵位是真的想要一个。
谢茂很惊讶,摸着他汗湿的颈项,问道:“你近日就在忙这个?”
衣飞石这回是真有些不好意思了,小声道:“臣知道事缓则圆的道理。臣就是……”他将额头抵在谢茂胸膛,“舍不得陛下。”
每天夜里这样抵死缠绵,肌肤相亲,真的舍不得分开。
谢茂也舍不得他。见他这样依恋自己,心里美得不行,柔声道:“既是积年的老将,赐爵也是应有之义。宝贝儿,朕自知道你凡事有分寸,军改这事儿你拿定主意,需要什么,朝廷都配合。上不至于王爵,下不至于人丁,其他的都能给。”
衣飞石忙道:“臣明日就拿殷将军的叙功册子给陛下过目。”
谢茂笑了笑,他其实相信衣飞石不会乱许爵位,但是,有叙功册子打底,何必让衣飞石白担个谋私的污名?一味宠幸未必是好。本来就是公事,何妨公办?他点点头,道:“好。你明日拿来朕看。西北驻军替朝廷戍守边城多年,不止是老将军,每一位老兵,朝廷也不会亏待。”
衣飞石在他怀里蹭了蹭,含笑道:“这个,臣自然知道。”
他伸出舌尖舔了舔皇帝的胸膛,故作满足地叹息,“不止不亏待,简直是厚待呢。”
“你这个小坏蛋!”谢茂搂着他就重新捂进了被子。
七日之后,殷克家就轻车简从地从简城赶来了长青城。
谢茂在临时驻跸的行宫接见了他,殷克家是个微胖的中年人,看上去年纪不大,真还不到退休的年龄,谢茂只赐了他一碗茶喝,随便问了两句,并没有说赐爵的事。
殷克家从行宫出来,就去了衣飞石的办公衙门,有点拿不定主意地跟衣飞石商量。
“小石头啊,这陛下他老人家……”
衣飞石微微含笑。老人家?细想想,皇帝端起架子的时候,也是挺能吓唬人的。这不,连殷老叔都唬住了。
“他问我,西北羊汤吃腻了,想不想去南边吃蛇羹……”
殷克家不甚把稳地问,“这是,怎么个意思啊?真想让我去……还是,要贬我呀?”
衣飞石也没想过皇帝会这么说。他想了想,说:“前两日小侄才把老叔的叙功册子呈给陛下过目,想是陛下觉得老叔战功卓著,也不想老叔这么早解甲归田?您这还不到天命之年,正当壮年,陛下舍不得您,也是常理。”
殷克家其实也觉得皇帝是真想让自己去南边打浮托国。可是,他又拿不定主意。
这会儿衣飞石话说得漂亮,他心里高兴,笑道:“哎哟,老咯,和你们年轻人没法比。”
没等衣飞石客气,他又忍不住问,“那小石头,你觉得,老叔是早点回家种田呢,还是……咳,去南边瞅瞅?”
衣飞石哪儿还看不出他的心意,皇帝想要用殷克家,殷克家也想跟皇帝混,他这个姓衣的“旧主”,就得给殷克家换一个卖身契,否则,殷克家心里过不去。
“南边风光好,暖和,您带着婶子们去吃吃蛇羹也很好嘛。”衣飞石满脸笑,给他斟上茶,请他坐下,说,“不瞒您说,西北各部都在换防,诸事稳妥之后,小侄也要回京给陛下守宫门。如今西北战事清了,像您这样能征善战的老将,在南边才有施展之地。”
他这话的意思很明白,不止你要转投皇帝门下,我也要去给皇帝守门。所以,你也不必抱着对我爹的忠诚,觉得背叛了谁。
这话让殷克家觉得惊讶极了。
就算西北战事没了,不需要戍边对着陈朝了,就和谢朝腹地一样,地方总要驻兵吧?
尤其是西北这么大一块地,被衣飞金杀得七零八落的东八郡还好,西十一郡在战火中几乎没受什么波及,倘若不调派军户驻扎镇压,随时都可能有反军骤起!这是多好的驻兵理由啊?
衣家的根基都在西北!衣飞石居然打算撒手,这就不管西北了?去给皇帝守宫门?
衣飞石点点头,说:“老叔,你是读过史的。历来有几个兵家,能和我家如今这样,干干净净地全身而退?”除了领兵造反成功的那几家。
殷克家当然知道。他就是知道历代兵家不造反就没几个有好下场,所以,他一直没什么野心。
衣家一父二子,没有一个死在沙场上,出了一个十世不降的一等公,两个县侯,两个亭侯,还有一个长公主,一个修了公主陵的公主,倘若还能安安稳稳地解甲归田。这当真可以称得上是君不负臣,臣不负君的青史典范了。
这么一想,衣飞石想退,衣家想退,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
前提是,他真能安安稳稳地退得下去。
殷克家觉得衣飞石有些傻,你想去给皇帝守宫门,皇帝就让你给他守吗?一旦交了西北的兵权,你衣家满门就是俎上鱼肉,任人宰割。可他也不能再说什么。衣飞石这么笃信皇帝,帮着皇帝给他爵位收缴兵权,他说什么都不对。
倘若皇帝真的有心杀衣家铲除后患,他就更要遵从皇帝的旨意去南方了。
——他殷克家背负着衣家的烙印,只能尽早向皇帝投诚,否则,衣家船翻了,他哪怕在乡下种田,也一样得淹死。
“还有一事劳烦老叔。”衣飞石拱手施礼。
“何事?”
“老叔回简城驻地,顺便帮小侄带一封信,给庙上的杜将军。”
杜鹰飞是个畏威不怀德的性子,若衣飞石率先找他谈话谈崩了,反而没有了缓冲的余地,所以,衣飞石决定先让殷克家帮着“说服”一下。
殷克家无论能力资历都甩杜鹰飞好大一截,他那暴脾气都听从衣飞石的吩咐打算退了,杜鹰飞再怎么也得掂量掂量轻重。
若殷克家跟他说明白了是好,说不明白……衣飞石眸中杀气闪过,他其实不想动粗。
殷克家来了长青城怎么也得小住两日,衣飞石中午请他吃饭接风,为了席面好看,还专门去借了皇帝的厨子。谢茂有心再用殷克家,着意笼络,就让谢范跟着过去看看。
也不必衣飞石过来请,谢范送厨子的时候就一起过去了。
衣飞石嘴甜会哄人,谢范也没什么亲王架子,一顿饭吃得殷克家红光满面,心情极其愉悦。
倒不是谢范来陪给了他多大的面子,而是谢范的出现代表着皇帝对他的看重——这是真想用他去南边。有几个将军愿意壮年隐退?习惯了横刀立马的生活,习惯了一眼望去见不到边的部卒,回家指挥几百个家奴能过什么瘾?
衣飞石与谢范都有公务在身,就殷克家多喝了两杯,醉醺醺地让侍从扶了出去。
衣飞石办公的衙门后边有几棵柚子树,上午侍从兵摘了一个来,衣飞石吃着觉得十分甜,这会儿就请谢范稍等片刻,他亲自给摘柚子,请谢范带给皇帝——皇帝哪里缺果子吃?何况,他晚上也要回行宫,亲自带也不差几个时辰。
然而,热恋中的衣飞石真恨不得把一切好东西都尽快献给皇帝,非得叫谢范等着,马上摘。
他轻功好,摘柚子毫不费力,挑了一个顶漂亮的,正要抱给谢范,门外侍从兵飞跑进来禀报:“禀督帅!妙音坊前殷将军亲兵与卫戍军械斗!已死了十多个人!”
衣飞石看了谢范一眼,说:“怎么回事?”
“暂时不知道。卫戍军有人逃了出去,好像是去找支援了……”
这侍从兵眼光往谢范身上瞟。
衣飞石部下与卫戍军关系也不算多好,住下来一个月,两边打架闹事时有摩擦发生。谢范得了皇帝圣旨,一意约束自家兵卒,衣飞石也自知分寸,两边都很克制,底下人反而越发不服。
现在卫戍军与殷克家的亲兵干起来,衣飞石这边的侍从兵都有些看好戏的心情。
卫戍军代表着皇帝的颜面,谢范又是卫戍军的最高长官,现在具体什么情况都没弄明白,谢范就不好出面。万一遇到个不好转圜的局面,谢范不在,还能推一推。他若去了,当场就要判罚。
衣飞石明白谢范的为难之处,说道:“我去看看。”
谢范知道卫戍军并不大给衣飞石面子,连忙道:“我让张岂桢跟着侯爷去。有事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