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汪素和老洪就接到了白曼彤。毕竟在出站口,汪素手里举的那张报纸,实在很惹眼。
“是白小姐吗?我们是顾探长的同事,我叫汪素,他是洪明,洪探员……”
“云飞怎么了?他怎么没来?”
白曼彤问道。
“顾探长受了点伤,在医院里,我们安顿好你就带你去医院看他。”
老洪一边接过她手里的行李,一边说道。
“啊,云飞受伤了?怎么伤的?严重吗?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白曼彤一听顾楫受伤,立刻就着急的不行,从之前有些嗔怪,变成了担心。
“肩膀上受了点伤,本来都好了,前几天又泡了水,受了风寒……”
老洪和她解释着。殊不知,越解释显得问题更严重。
“白小姐,顾探长现在静养几天就行了,伤口没有感染,只是前几天发烧……”
汪素赶紧打开车门上白曼彤上车。
最后老洪和汪素还是不顾白曼彤的反对,直接把车开到了贝当路洋房。把行李交给两个白俄娘姨收拾之后,他们带着白曼彤看了看附近环境。
“白小姐,您就住楼上。顾探长担心您一个人在这里害怕,让我和内人也在这理住下,好有个照应……”
白曼彤住的是整栋洋房里的主卧,窗口对着花园,环境和布置非常好。白曼彤非常满意,没想到顾楫虽然没给她回信,却也非常上心,把她委托的事情安排的很好。
“那洪探员,以后我们就是一个屋檐下的邻居了,请多关照!”
“白小姐,不客气,您休息一会我们去医院?”
“好的,等等,我拿点东西。”
白曼彤从行李里拿出了几包南京点心和几封书信,然后三人下楼,去了医院。
到达医院门口,老洪就不上去了。他要去巡捕房转达给袁子钦的书信,还要给任连生传话,让他晚上去医院。最后他还要回家安排搬家的事情,毕竟他可不是单身汉,拎个箱子就搬家了。
汪素带着白曼彤进了医院,白曼彤看着广慈医院里的规模和布置,非常感兴趣。作为医务工作者,对广慈医院的名气她是早有耳闻。
今天没想到一来上海就先来了这里,虽然对这家法国人开办的医院非常好奇,只是一想到顾楫受伤也就立刻没了兴致,只想快点看到他。
……
“来对往,密对稀,燕舞对莺飞。风清对月朗,露重对烟微。霜菊瘦,雨梅肥,客路对渔矶。晚霞舒锦绣,朝露缀珠玑。”
上了走廊,刚走到病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朗朗读书声。推开门便看到汪兰正在背诵着《声律启蒙》。
“你怎么不如顾哥哥休息,在这里背什么书?”
汪素责怪着妹妹。
“顾哥哥说我以后要到洋学校去上学了,在考校我的国学呢……”
汪兰放下了书本说道。
“云飞……”
白曼彤的声音里带着哭腔,看着消瘦的顾楫。
“呃,白小姐,你来了……”
“那个,顾探长,白小姐,你们聊,我带妹妹去阿廖沙那里看看,有什么事让人喊一下就行,”
汪素连忙识趣的带着汪兰走出了病房。
“她是顾哥哥的什么人?”
病房外汪兰问着她姐姐。
“我怎么知道……”
汪素说是这么说,但是心里觉得白小姐和顾探长关系肯定不一般。
……
“你累吗?”
“你怎么弄成这样?”
尴尬了一会,病房里很久不见的两人同时开口问着对方。
“我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还是顾楫先回答了白曼彤。
“病历呢?我看看。”
白曼彤作为一个医者,当然不会这么好糊弄,首先要看病历。
“这里都是法国大夫诊治的,写的都是法文,给你也看不懂。”
顾楫没胡说,广慈医院这时一共就四个华人大夫,而他现在的九舍里清一色都是法国医生。
“你当就你认识法文?我也学了一段时间了。”
白曼彤就这个性子,嘴上也是不饶人的。
听到白曼彤这么说,顾楫也没和她争执,把头转到床头柜说道:“在抽屉里,你拿出来自己看。”
“嗯,用药用的到还是温和,不过外伤药咱们中医的效果可能更好,你现在伤口既然不发炎就应该用中药生肌……”
顾楫看着白曼彤看着病历指指点点,也不知道她是真的看懂了还是装模作样。记忆里,他不觉得她还懂法文。
“住的地方还行吗?”
他问道。
“比我在南京住的都好,这租金要多少?”
“这房子在南京都很不便宜,别说上海了,太贵了,我住不起。”
白曼彤还在看着病历,嘴里说道。
“你就住着吧,别操心租金的事了。洪探员和你住在一起,不然我担心你的安全,上海这里不比南京,尤其是租界……”
“嗯,那么大一栋房子,我要一个人可不敢住。还有两个洋人老妈子,那绿眼睛……”
白曼彤总算放下病历,拿出她带来的糕点。
“这是桂花糕,你在上海吃不到的,我记得你以前喜欢吃……”
“对了,那个咳嗽药,你现在没在用吧?那个药已经被证明……”
正在拿着东西的白曼彤突然想到,停了动作看着顾楫急切的问道。
“放心吧,已经停了。”
顾楫躺着说道。
“那就好,我一直在想那事,当时我也不懂才给你用了。后来就怕你上瘾,那我就成罪人了。”
“那事在信里也不好说,幸亏你……”
白曼彤总算是放了心。
药物依赖其实和吸毒差不多,而拜耳那个药水不折不扣就是毒品。当初是顾楫饱受创伤折磨,她是出于好心才推荐了给他,没曾想之前得知那药居然有大问题。
“你这伤是怎么弄的?你这个差事这么危险吗?这个位置再往下一点就麻烦了……”
“没事,是我自己大意了……”
“你家里,我来的时候去了一趟,你父亲托我给你带了封信……”
两人在病房里聊着家长里短,顾楫确实感觉到好像不在南京,两人之间的心障放开了不少。
过一会护士进来换药,白曼彤在边上看着西医的手法,翘了翘嘴唇,等到护士走了才说:“我明天把我们草堂里自己制的金疮药拿来给你敷上,肯定比他们这个有用,他们的药粉我看了就是消炎……”
顾楫也不知道白曼彤这是怎么了,其实她之前一直提倡西医的,虽然自己家开设的中医草堂,但是她自己一直在研究西医。
“你不懂,我在研究中西医结合,医药对消炎效力明显,中药就比较慢,但是疗伤药还是我们中药生肌活血……”
白曼彤看得出顾楫在说什么,现在心情好了就和他解释几句。之前换药时她看了伤处,确实已经是没有大碍,虽然是枪伤,只要子弹取出以后,在她开来就是个一般的外伤。
在她来说,其实有中西医结合的理念已经很了不起了。一般西医是看不上中医的,而中医也很是故步自封,对西医没几句好话。
“你这次来,到底是参加什么运动?”
“新生活运动,新健康生活……中央政府举办的,原本我可以不来……”
白曼彤说到这里开始扭捏起来。
信里面她可以毫无顾忌的和顾楫坦露自己的心思,只是当面她也不知道怎么表达。其实她知道顾楫心里有自己,只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这次来上海参加学习,其实她家人都明白她是什么心思,最后没有阻拦,也说明了很多问题。而临行前她去了一趟顾家,借口有什么书信或者东西需要她带去上海,也是一种态度的表达。
顾家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顾楫的父亲让她等了一会,去书房写了一封书信交给她带来给顾楫。其实她很想知道信里写了些什么,会不会提到他们两人之间……
两个人在病房里就这么别别扭扭,小心翼翼的说着话,时间过得很快,眼看着甜酒擦黑了。这时任连生敲了敲门,从外面走了进来。
“顾探长,汪翻译。呃,搞错了……”
老任一进门习惯性叫着人,喊完才发现那个密斯不是汪翻译。
“老任,这是我南京的朋友,白曼彤白小姐,下午才到的上海……”
“白小姐,您好,你们聊,我过会再来……”
任连生一看这气氛,自己还是出去好。
“不,老任,你把汪素叫来,我在这里等你。”
顾楫笑着对老任说道。
“曼彤,你和汪翻译一起去叫点饭菜上来,汪翻译,换一家馆子,本帮菜太油腻,今天吃淮扬菜,老任你给点银钱给汪翻译,别一天到晚蹭吃蹭喝。”
等任连生把汪素叫来以后,顾楫对他们说道。
“我哪有蹭吃蹭喝?汪翻译都给我记账的,一碗白粥一块大洋……”
老任立刻感觉受了冤枉,虽然至今为止他确实一个大子儿没花过,但也觉得遭受到了史无前例的讹诈。
“不用,我都给你记着账呢。”
汪素最近以来是贴了一些伙食费。但是物价很低,买些鸡鸭鱼肉在家里做,花不了多少钱。
顾楫之前给她的奖金200元,不知道能买多少了。而且她这个月已经拿了足额的翻译薪水,除了贴补家用,手头还是宽裕了不少。
说完她带着白曼彤,看到汪兰不识相想赖在屋里,也把她拖了出去。她知道,顾探长是要和老任聊聊,敲打敲打他了。
“老任,今天接收的怎么样了?”
等人一走,顾楫让老任坐下后问道。
“上午和老洪还有汪翻译我们一起去看了那三个地方,也都安排好了,那些银钱汪翻译都记了账……”
顾楫一开口,任连生这鬼精一样的人如何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立刻竹筒倒豆子说了个清清楚楚。
“这样不行,容易出纰漏,咱们居然要接手就要全面接手,我觉得……”
接着顾楫和任连生聊了不少他的想法,等于把他的意图贯彻给了老任。总的来说,就是既然接受就要不留余地,掘地三尺把原先蒙索洛夫势力下的所有产业都弄清楚。
包括蒙索洛夫手下,那些和他一起丧命的白俄手下房产和财产全部收缴干净。登记造册,统一调配。至于大家怎么分润好处,暂时不谈,等全部恢复以后过一个月看营收情况到时候再行制定。
不过他也明确了,往后的分润老任绝对可以拿多点。毕竟这个事抛头露面和上下串联都是他在做,而且他想把老任推成法租界的一个隐形大佬,让他享有绝高的黑势力地位……
老任听了开始有点惊后面就是喜。
他自己有数,在巡捕房他最多升到老洪这样就顶天了。没文化,别说外语不行,国学都不怎么行。
现在能当探员还是沾了探长的光,以后就算一路沾光能沾到一等探员也就到头了。所以能在地下撑个大世面,绝对是让他喜出望外。
哪怕明知是傀儡,却也是真金白银的好处。他任连生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自己有数。要是有那么一天那也是他任家祖坟冒烟了,几辈子修不来的福分。
顾探长的意思他听的明白。好处要捞到实处和明处,该给他的不会少,甚至只会更多。他顾探长不是个贪财的人,之所以答应这么做,也是为了他们这些手下捞点实惠。
但是自己要是欺上瞒下,做点不地道的事情,要是被他知道了,后果……
任连生这人小毛病很多,很多恶习,但是他唯一的好处就是比较将江湖道义。他压根没想过自己背地里动点手脚,到也不是不敢,而是就没那么想过。
“顾探长,我老任以前没见过什么世面,好多事情不懂,反正你怎么说,我怎么做……”
他也是赶紧表了白。他哪里懂管理?自己这辈子一直就在被别人管。甚至在家里都被老婆管,除了在张春花那……
“你别的不用懂,能拿的住那几个白俄流氓就行,约束好他们,你要是管不住他们,那说的再多也没用,毕竟事情是他们去做……”
顾楫给他分析着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