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田其实不能算作是个军事人员,在井上公馆里一直担任的是干事工作。
他原本认为自己在中国一定会做出一番大事,只是来了上海之后在公馆里至今只能做个上传下达的幕僚。
井上实在太过强势和跋扈,大权独揽之下连手下的吃喝拉撒都要管头管脚。硬生生把一个半官方间谍机构,经营成了一个准军事组织。
一直以来井上对自己都有着严苛的要求,这样的一个人,对部下也就有着更高的标准。
公馆里井上先生动辄对他们训斥打骂,作为下属完全无条件接受,对他们来说帝国等级观念早已沁入骨髓。
柴田他们最害怕的是被遣送回国。
那样的耻辱没有人可以承受,倘若真的发生了,与其那样没有脸面没有尊严的回到家乡,还不如在船上剖腹自杀,
这次行动他是第一次被派出独当一面,负责行动指挥,身边是他们在中国培养的奴才常林青。
铁轨上的白俄已经被他们解决的差不多,只有几个人钻进了车厢下的铁轨进行着徒劳的抵抗。
柴田之所以没下令集火迅速解决,也是因为担心子弹打穿罐体造成泄露,给自己这方带来不必要的损失。
虽然此行任务就是摧毁车体,但计划不是这样的。
这趟车绝对不能让它回去,压力来自于井上先生莫斯科那边的朋友。
柴田对井上的佩服就在于,日俄两国之间关系如此紧张甚至敌对,井上在那边的高层里都有着特殊的关系。
这趟列车显然见不得光。柴田不清楚是怎么从莫斯科运出来的,只是既然出来了,就决定不能再运回去,否则后果将十分严重。
这些俄罗斯人要拦截列车的消息,是他们的情报人员无意中获取的。就在他们侦测行动路线,布置在哪里动手时,公馆放出去的特工发现了他们的异动。
公馆里的特工出去执行任务时都是化妆侦查,有的伪装成拾荒者,有的变成走街串巷的游商货郎,和中国当地人无异。
而这些白俄,虽然也遮挡了面孔,只是相貌太过特殊,在铁路沿线的活动刚一开始就被发现。经过两天的秘密跟踪,大致获取了他们的行动方案和目的。
最后在井上先生的布置下,拿下了他们的先遣人员后,柴田带着手下守株待兔在这里进行了埋伏。
果然,行动到目前为止非常顺利。
这种感觉让人非常舒适,柴田想起中国的一个典故,“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园中有树,其上有蝉,蝉高居悲鸣饮露,不知螳螂在其后也!螳螂委身曲附,欲取蝉而不顾知黄雀在其傍也!”
把白俄当成螳螂捕食的感觉让他非常愉快,尤其是柴田的家族里就有参加过日俄战争而战死的家人。这让他有了一种为帝国和家族复仇的快感。
“常桑,你的人可以从对面把他们像兔子一样赶出来了。”
柴田对着身边的常林青命令道。
“呃……是!”
常林青很不情愿,只是也没办法。
剩下的几个白俄,正躲在铁轨下苟延残喘,位置非常隐蔽。虽然对他们造不成什么伤害,只是这边在忌惮罐车的情况下,也很难威胁到他们。
所以天杀的日本人让他的手下,绕到另一边的铁轨发起冲锋,将剩下的几个白俄从车厢底下把他们赶出来。
经过上次公共租界对公馆的突袭,这些日本人在上海的人手折损不少。所以这次行动,日本人只来个十个,其中还包括柴田。
剩下的二十多人,都是他手下的黄道会兄弟。
北站仓库行动失败后,常林青带着手下去和井上见面,以推卸责任。最后井上在内堂,听了外屋他几个手下的现场描述后,最后什么都没说,这事就算过去了。
常林青原本是打着万一井上不满意,让那几个手下当替罪羊的打算,这个结果着实出乎他意料之外。
常林青高兴地带着人回去之后,几个手下却对他表达了不满,日本人的内讧差点让他们完蛋。而且都嫌赏银太少,这种卖命的事情以后不想做了。
如果只是一个两个刺头,常林青自然有一套帮会规矩分分钟教他们做人。可这次一下就是八个,而且都算是他的得力帮手,无奈之下他也只有一人封了一个大红包安抚了事。
“动手吧!”
柴田看常林青还没有行动,不耐烦地催促道。
这趟列车一定要在中国境内炸毁,而且还要在江南地带进行,这里人烟密集,而且素来是中国的粮仓,就算人员损失有限,造成庄稼绝收对中国国力的破坏也会非常巨大。
常林青听了只能带着两个人从隐蔽的位置出来,从车尾绕到另一侧的铁轨,吩咐之前到达的手下准备进攻。
早已归队的石根宝此时正和几个老伙计隐藏在草丛里。看到常林青过来,他们几个互相对了下眼神,心里作着打算。
那天晚上他们从仓库里出来没多久就在芦苇荡里被拦下了。
拦下他们的人来历非常神秘,虽然对他们态度还算不错,只是说耽误一点时间和他们聊聊。但石根宝他们都感觉到对方的杀气如有形质,让他们起不了反抗的心思。
这就像是四马路上的野鸡碰到了书寓里的先生,完全兴不起相比的念头。
那帮人里一个叫老广东的人,先是跟他们讲了讲做人的道理,然后又问他们还是不是个中国人,跟着常林青做这些事,晚上睡得着吗?
还没等石根宝开口,他身边的几个伙计都说了睡不好。这事以前没办法互相打听,现在石根宝才知道睡不好的不光是他一个人。
接下来的事情,石根宝不愿回忆。
总之在经过一番羞愧和惊惧之后,他们没有按照原来的计划跑路。反而是照着老广东的意思,回了黄道会,把对好的说辞和常林青说了一通。
让他高兴的是,他觉得老广东比他的洋师傅吴腊月好使,从此之后他顿顿吃得香,夜夜睡得着。
出门走路也比以前腰杆子硬多了,活了40岁,直到这几天才觉得自己像是个人。
常林青过来让他们动手,这时候自然不能含糊,杀这几个白俄在石根宝他们看来,简直是为民除害。
现在钻在铁轨下面的几个白俄等于是两面受敌。如果这边愿意纳降,恐怕早就把枪丢了出来了。
只不过这次日本人的意思是一个不留。留着这几个老毛子一点用处没有,连先前投降接应的白俄,开打后一回去就被杀了。
原本日本人不知道车里装着黄金,现在已经知道了,投降的先遣白俄已经都招了。否则的话,他们不会等到开了罐子以后再动手。
石根宝他们虽然是流氓出身,不懂什么强攻战术,但是他们也有自己的江湖套路和智慧。
出发前他们每人兜里都装着不少铁蒺藜。
这时他们从隐蔽的道沟里钻出来,冲着铁轨一人往里面扔了几把进去,这下里面的白俄趴在下面别说转身,连动弹都非常困难。
很快,一个白俄从道轨里扔出手枪,嘴里叽叽哇哇说着俄语,大概是要投降。就在他钻出来以后,石根宝刚要开枪,却被常林青阻止了。
先出来的白俄站在罐车前举着手,起先铁路两边没人对他开枪也没人和他说话。过了一会,日本人里才有会俄语的,让他们都出来,缴枪不杀。
接着陆陆续续从车底下爬出来四个白俄,都扔掉了武器,举着双手站成一排。这五个侥幸活到现在的人里,没有蒙索洛夫。
号称伯爵称霸法租界的蒙索洛夫因为一念之差、一时的贪念,不久前还在霞飞路上风光无限,因为贪婪的野心,最终造成了今天的悲催局面。
他所有的手下,现在只剩下这几个举着双手瑟瑟发抖的待宰羔羊。而他自己在第二轮攻击时就身中数弹,死在了最后一节黄金罐车前。
直到临死前他还大声用俄语说着愿意投降,愿意交出车里的黄金。
只是日本人哪里会管他那么多?都这个时候了还需要他同意?
只要蒙索洛夫他们都死了,还有谁会来和他们抢东西?
负责指挥的柴田当然是认识他的,不止一次和他做过情报交易。只是他对蒙索洛夫目前在法租界的状况同样非常清楚。
在日本人眼里,一个没有价值的所谓白俄贵族,并不比那些支那猪高贵多少。
曾经在法租界霞飞路一带显赫一时、靠着欺凌白俄同胞起家,在法租界拥有多处产业和洋房的蒙索洛夫伯爵,最终横死在他亲自定下的夺宝之地。
仰面倒地的蒙索洛夫原本蓝灰色的眼珠此时变成了死灰。空洞无神的眼睛里曾经有过的贪念、惊恐和后悔都不复存在,血迹斑斑的尸体上布满了枪眼。
目前为止,在这趟列车前惨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他蒙索洛夫不久前就曾经在这趟车前意气风发的下令杀了不少人。
今天只是轮到他自己了。
而那个挑起所有一切的好运小子莫洛科夫却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