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时间过去了,从最初的陌生到如今的熟悉,王小安兄妹已经融入了河沟村小学这个集体,包括本学期所有踏入校园的新生,都已经融入了这个集体,从而也成为了这个集体的一份子。
秋末的天气已经开始有些冷了,就在不久前的一天早上,瓦片上竟然结了一层厚厚的霜,然而这几天气温又有所回升,可是接连不断的在下雨,每一个村子的路口满是踩过的泥巴,显得肮脏又有些混乱,有些路段泥泞不堪,只有穿上长腿水鞋才能通过。
这天早上,王家旺如往常一样即将带着儿子女儿去河沟村小学,入学几个月以来,上学的每天就是如此,要么是王家旺,要么是方秀丽,总是要有一个人早上去送,下午去接。小安穿上了一双水鞋,可是家里再也找不出另一双小一点的水鞋给小雅穿,只好给她找了一双不易渗水的旧皮鞋,经过村口的那条泥巴路时,王家旺背着小雅,小安自己走在前面,就这样走过了最难走的一段路,出了村的路因为很少有人走,反而好走很多。
王家旺走在前面,用手里的棍子击打着路边蒿草上的露水,小安小雅跟在后面走着,下雨天往往路滑难走,只能走水路了。我们先前已经知道,这条水路只有快到河沟村时才有河流才有水,大部分路段是在山腰处开凿后踏出来的一条小路,路的上方是陡峭的山坡,下方也是陡峭的山坡,还有一段路的下方则是高高的悬崖,下面有流水,同时也有几滩积水,朝下望去是深蓝色的,有几分令人晕眩。这条路的对面,同样是一座挺拔的山体,抬头望去只有不大的一块天空。
最陡峭处只有一处,路窄且陡,极其难行,下方是笔直的悬崖,走完这段路基本就走进了沟底,整个道路开始变得平坦,并且开始有河流相伴,沟底的两侧则是两座挺立着的山坡,山坡平缓处是开垦出来的山地。
最陡处这里还有一个响亮的名字,换做“老虎沟”,据老人们所言,好久好久以前这里曾有老虎出没,是一个老虎窝的所在地,故而被称为“老虎沟”。时至今日,早已没有了老虎的踪迹,究竟什么人见过此处的老虎,没有一个统一和肯定的说法,因而也就渐渐成了一种传说。
沟底的路段变得异常难走,要么被水淹没了,要么被泥土堵住了,本来不长的这一段路,却走了很长的时间。王家旺随即明白,这是因为秋后多雨所致,水量涨了,沟底低矮的路面自然也就被淹了,雨多导致小面积路旁滑坡,靠山体一侧本来就狭隘的路面自然就被泥土挡了道。这两天休息天的变化太大了,王家旺突然想到了夏季,每场暴雨过后,经过山洪的冲刷,这路面不知道又会被冲成什么样,他陷入了一种思考。
把小安小雅送到河沟村村口,王家旺才转身回去了,沿河这段路要过很多次河,水涨后河流变宽了,先前垫在水下的石块被淹没了,大人勉强可以一步跨过去,而孩子过河,必须要踏一步在水中的石块上,以前石块是高于水面的,而现在石块则低于水面了,这样过河一定会将鞋子打湿。王家旺于是从旁边搬来大石块,稳妥的放置在水中,石块高于水面一截,并且自己踩在上面走过去又走了过来,确保石块放牢固后才离开了。
每一处需要过河的地方,王家旺都细心查看了一番,石块淹没在水面以下的,他都搬来更大的石块垫在了旁边,以此方便儿子女儿上学时过河,方便自己孩子的同时,也方便了经常路过此处的河沟村村民,这些人大多是经常放牲口的,而其他人在农闲时节走的很少,至于外村人就更少了,偶尔路过一人。
过河处搬来一两块石块就解决了,可是进入河沟之后,被淤泥堆积的地方仅凭双手是无法解决的,王家旺一路留意着有问题的路段,走出河沟到了上坡路段,又发现了新的问题,有一段路口下陷了,另外有好几处路口被长满的酸刺枝条遮挡的严严实实,根本看不见路面,这个是他之前就已经发现了的。现在,他有了一个新的想法,得把这些路段修一下,然后才大踏步的回家了。
秋末的天气昼短夜长,天黑的越来越早了,午饭时分,去放牧的王秋生也回来了,这里的生活习性就是这样简单,秋冬时节吃过干粮就只有晚饭了,到了午饭时分,一家人吃点干馍,或者开水泡馍,这就算得上一顿午饭了。你或许会觉得这种习惯源自懒惰,但如果你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日子,你就不会这么看了。村里人的主食就是面条和馍馍,至于蔬菜一年四季吃的最多的就是自家种的洋芋了,吃其他的蔬菜是一种很奢侈的事,似乎这里的人们早就习惯了这种方式,一切生活来源靠土地,并没有太多的奢求,这里尽显劳动人民的质朴,然而实则是条件限制,没有别的选择。
王家旺拿着一块干馍边吃边说:“前几天一直下雨,没想到去河沟村的路变得更加难走了,河沟那段路淤泥堵得严重。”
方秀丽说:“那路一直就不好走,一下雨肯定更难走了,等镇上逢集的时候,我看你得抽空去赶一趟集,给小雅买一双水鞋,下雨时穿上去上学更让人放心。”
“鞋子是要买的没错,可是这路。家旺,我看你
今天去接孩子时拿上?头,碰到难走的路口挖几下,稍微修一下,这样就好走一点。”一旁的王秋生建议说。
王家旺回答:“爸,你和我想到一块了。我正想着今天早点去,把那路好好修一修,我们不修我看是不会有别人修的。”
王玉竹补充说:“修一下没有错,这都是为了我们家娃娃上学,再说光在河沟村小学就得要念上好几年的书,这路几乎每天都要走,修一下好啊。”
“那些放牲口的人都自私的很,他们也天天走,就没有人修。”方秀丽不满的说。
王家旺听了解释说:“人家放牲口的都是大人,再说放牲口的路线有好多条,而我们家小安小雅每天就走这么一条路线,我们不修谁修呢!”
王玉竹见状忙说:“你们两个别吵了,赶紧吃馍馍,等吃完再商量修路的事,我看你们要吵起来了,修路这也是好事,先吃馍馍吧。”
王玉竹一说,王家旺与方秀丽才停止了议论,王秋生吃完喝了一杯凉开水说:“我吃饱了,先去坡上看牲口了,今天就你六叔没有回来,一村人的牲口这个点就他一个人看着,牲口要是跑了他一个人是拦不住的。”
这时,传来了一声悠长的鸡鸣声,屋外的风在嗖嗖作响,几片树叶被吹到了院子里,透过云层的空隙,一束光线照在了屋顶的瓦片上,秋末独特的景象再一次在这个小院子里上演。头顶的云朵移动的很快,不一会儿出现了一片清澈透亮的蓝天,阳光静谧而又温柔的照射着王家村这个小山村,屋子里的人激动地走了出来,望着太阳和蓝天连连称赞。
方秀丽说:“日头出来了,看起来很有力,我赶紧去把院墙背面的牲口粪搅开来晒晒,晒到晚上就可以填到炕里去了,最近一直下雨以前攒下的干粪差不多要用完了。”
村里其他人,也都在自家门口的路上把牲口粪搅开来了,天气越来越凉,没有热炕可真是不行的。填炕的事,几乎都是由妇女负责的,这大概是一种生活习惯,也可以算得上是一种劳动分工。不过这里的男人们的确有那么一点点大男子主义,是不屑于干这些琐事的,然而更多的原因,则是因为多年来的生活习惯所导致的。
王家旺吃完馍馍,拿着一把?头早早的出发了,他计划早一点过去将那些难走的路段好好修一修,方便儿子女儿上学时行走。老虎沟这里有一个小水沟,靠近山体是一眼山泉,泉水不大但流经路口而过,因此形成了一个水沟,水沟两侧长满了酸刺,每次跨过水沟,裤腿很容易被酸刺扎到而撕破。因而在这里,王家旺拿起?头将几棵挡在路口的酸刺连根挖起,扔到了路口下方的半山腰,从水流中间挖出了一个细而深的沟槽,这股小小的溪流便很容易流走了,在这之前不大的溪流因为流动阻塞,以至两侧路面都被积聚的水给浸湿了,原来硬朗的土质路面变成了松软的泥土,每次经过时一不小心就会将鞋子陷进去而湿掉。经过他的一番努力,这个路口现在好走多了。
从老虎沟走下来,不一会儿便到了沟底,但就在进入沟底前的这段路两旁长满了酸刺,枝繁叶茂,横亘在路中间,行人极难通过。王家旺于是停下脚步,拿起?头朝酸刺的枝叶击打,然后将散落在地的枝叶清理掉,开辟出了道路的本身模样,将一些长在路口的酸刺再一次连根挖起,这段道路才算真正畅通无阻了。进入沟底前有大概十步之遥距离的路面,是直上直下的,走起来特别吃力,天一旦下雨,人行走时一不小心就会滑倒在地,王家旺于是在旁边重新挖出了一条道,这条道在沿着山体一方绕了半个弯,新的路边平缓了许多,走起来也轻松了不少。
沟底这段路是最难走的,被洪水冲的没有一点道路的样子,只剩下了原先路面的轮廓。过河处原先的石块被水淹没了,王家旺就搬来旁边更大的石块垫在了水中,这样踏着石块很容易就能跨过河流。有好几段被淤泥堵塞的路面是最复杂的,脚踩在上面就会下陷,有些是稀泥看起来全是泥水,有些是淤泥看起来没什么,可踩上去就会下陷,立刻将脚牢牢粘住。
王家旺就在靠山一侧挖出干的土块垫在路面上,然后扔上一些石块,反复踩踏,直至路面不再下陷为止,就这样他硬是把有淤泥的路段给修好了。被河水冲没了的路段,他选择在高出水面的一侧,用?头挖出一条新的道路,与原有可以行走的路段连接起来,这样沟底的路段也就被修理好了。
我们已经知道,从王家村去河沟村有两条路,一条是山路,一条是水路,最后在沟底两条路就合二为一了。水路与山路的分叉口,有一眼清澈的泉水,泉水虽然不大,可是甘甜可口,在炎热的夏季,路边流淌的河水被太阳晒得温热,可唯独这眼山泉水一直是冰凉的,路过口渴的人,会趴下直接用嘴对着泉水饮用,既缓解了疲劳,也补充了水分。在王小安兄妹上学的时间里,这眼山泉水将发挥它那无法被替代的作用。
山里的山泉水,远远不止这一眼,每个村庄都会有那么几眼。关于山泉水,老人们一直有一种说法:好的山泉水夏天是冰凉的,而冬天是温热的,在最寒冷的季节里
,最好的山泉水是冒着热气的。我们今天看来,这种说法其实并非空穴来风,所谓冬天冒热气的泉水,或许就是一种温泉吧。
去往河沟村路上的这眼山泉水,冬天虽然没有冒热气,但当周边河流都结了冰时,唯独它是没有结冰的,由此可见这眼泉水也并非一般泉水。现在王家旺来到了泉水边,他发现泉水被滑落下来的泥沙填满了,于是蹲下来挽起袖子,伸出双手将泥沙挖掉,看到一股细流开始渗出水来,不大一会儿,在这小小的凹槽里就积满了一小池子泉水,边缘处一股细流流下来,与路边那条小河的河水汇聚在了一起,朝着下游流走了。沉淀片刻,泉水变得清澈见底,王家旺俯下身子喝了几口,顿觉心旷神怡,甜美无比。心想:“这泉水真是生对了地方,以后小安小雅放学路上,也就不担心口渴了。”
路已全部修完,王家旺蹲在泉水边休息了片刻,猜测河沟村小学应该快放学了,于是就起身朝着河沟村走去了。
在学校这边,老师布置完作业,学生就按老师指定的年级顺序离校了。王小安兄妹沿着那条熟悉的路驶离了河沟村,正在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去,刚走出河沟村就远远看到爸爸蹲在前方路口等待了,小雅蹦蹦跳跳跑向了爸爸,和爸爸一个姿势蹲在了旁边,这头的小安却在不急不躁的走着。小雅难掩内心的激动,向爸爸诉说着当天学校里的所见所闻,这时候小安也走到跟前了,听到妹妹把普通事说的有声有色,就不屑一顾的调侃道:“那有什么好说的,我们下课玩的比你们玩的要好的多。”小雅回答:“我就要说。”王家旺看了看儿子女儿说:“你们俩不要争,都说说吧。”随后,三人就朝着回家的方向出发了。
王家旺右手扛着那把?头搭在右肩上走在最后面,小雅继续蹦蹦跳跳跑到了最前面,小安在中间走着,这时候河沟村放牧的牲口群也沿着河沟迎面走下来了,放牧的人在牲口后面跟着,背上各自还背着一捆柴,那是利用放牧的休闲时间挖的。擦肩而过的时候,他们与王家旺简短的拉起了话,王小安从爸爸手里接过?头,走在河边胡乱挖了起来,而小雅则蹲在河边把手伸到水里捡起了石头。
等放牧的人离开,王家旺说道:“小安,把?头给我,小雅你也别玩了,起来走了。”王小安说:“爸爸,?头我拿着。”小雅起身迈开了前行的步子,而小安扛着那把?头朝前方跑出了好远,然后停下脚步又胡乱挖了起来,等到妹妹和爸爸靠近,他就再一次朝着前方使劲的跑,利用省出的这点时间挥霍着手里的?头,享受着他想要的那种乐趣。持续跑了三四次以后,他就厌烦了也累了,把?头递给了爸爸。
过河时看到河水中新添的大石块,小雅踩在上面走过去又返回来,然后又走过去,就好奇的问了起来:“爸爸,这石头是你放的吗?”王家旺回答:“是我放的,现在踩上去就不会湿鞋子了。”小雅高兴地嗯了一声,就朝着前方跑去了,当她感到有些跑累了,就放缓脚步等后面的爸爸和哥哥,等他们靠近后开始一同走了。
三人来到山路与水路分叉口,王小安看到那眼清澈的山泉水再一次出现在眼前时,激动地说道:“爸爸,我们休息一下吧。”不等王家旺回答,王小雅就激动地说:“我要喝水。”说完,她就抢先俯下身子跪在泉水边喝了起来,接着王小安也喝了起来。王家旺这才说道:“好,那我们就在这稍微休息一下。”
于是三人彼此挨着坐在了泉水边的石块上休息,旁边那条小河沿着下游汩汩流动着,不急不缓而又永不停歇。歇息片刻后,王家旺看着儿子女儿问道:“你们两个怎么样呢,还累不,时候不早了,我们起来慢点走,这里风大坐久了容易着凉。”随着父亲的话音刚落,小安小雅忽的一下就站了起来,三人沿着沟里的水路又出发了。
看着路上的变化,兄妹二人走起路来越发精神了,渴望赶紧朝前方走去一探究竟。刚刚出了河沟,上坡路就开始了,路边扔着很多酸刺的断枝残叶,王小安拿起一根,边走边击打着路边的蒿草,走了几步就扔到路下方的山坡上去了,回过头来问道:“爸爸,这些酸刺都是你砍的吗?还有这里的路,也都是你今天修的吗?”王家旺回答:“是我修的,这一路上难走的地方现在都好走多了。”
父爱往往是无声而又深沉的,在这一刻小安仿佛体验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快乐,那是只有父亲才能给的,他的心里暖暖的,但此时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人的成长往往就是这样,在你的认知有限的时光里,并不会有深刻的理解,只是在后来,长大以后,再次回忆的时候,才发现那是怎么一回事。
小雅又跑到最前面去了,她有着和哥哥相似的感觉,但是她最强烈的感觉,就是觉得爸爸太伟大了,竟然把这么难走的路都给修好了,她的心里自豪极了。
王家旺看着活蹦乱跳走在前面的儿子女儿,他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幸福,但此刻他深深觉得,幸福就是平平淡淡,幸福就是儿子女儿健康快乐的成长。远远望去,可以看到三人回家的背影,画面是那么的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