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战。

一场前所未遇的恶战。

从前只当段海棠名声在外不过是因少年得势，今日一战才发觉真正的西秦铁骑竟是如此强悍，原以为少半数人马就能护得身后宾城妥帖，没想到却如此艰难，还需城里往外抽调人手支援。

坐骑早已受了重伤不知倒在了何处，沈卿一站在尸山血海之中将长枪舞得虎虎生威，左突右刺令周遭秦军尚未近身便重伤倒地。

而段海棠却端坐马上，事不关己一般冷眼观战。

沈卿一目力极佳，自然是早就看到了段海棠，只恨不得当下长出翅膀来，令他得以上前与段海棠较个高低，奈何浩荡秦军挡在中间，光是挡在城墙前阻挡秦军接近已是分心不得。

这一场仗从晨光熹微打到过了正午还没有停歇，两方战士的士气几乎已被消耗殆尽，杀戮已变得机械而麻木。

沈卿一的甲胄已被鲜血染透，分不清是敌人的血还是自己的血。

西秦军一波又一波的冲来，饶是沈卿一再厉害也渐渐力不从心，招架前方攻击已是艰难，背后空虚却是顾不得了。

抖直长枪击倒面前几个秦军，沈卿一忽觉身后刀风凌厉，匆忙转身，那长刀堪堪擦过后脑，持刀劈来的秦军却瞪圆了双眼口吐鲜血倒了下去，插在那秦军背心的弩箭微微颤抖着尾翎，箭身金色的"慕容"二字在阳光下泛着淡淡光华。

沈卿一抬起头向城墙上看去，慕容祜刚放下执弩的手，隔着千军万马与他相视一笑。

沈卿一胸中的热血又沸腾起来，他一抖长枪直指前方，嘶哑的声音高吼道："儿郎们！打起精神来！想想家中的妻儿老小，怎能愿意还他们一个破碎山河！"

燕军战士们精神一振，有涌起了几分士气，挥舞着兵器呐喊道："不愿意！不愿意！"

又是一次进攻，这一回在胶着了一个多时辰后，西秦军似乎也耐不住这般消耗，吹响号角，鸣金收兵了。

看着西秦军潮水般退去，城内外的燕军却没了欢呼的力气和心情。这一仗，完全说不上是打胜了，只能算是勉强未败罢了。

城门缓缓打开，城外侥幸未死的战士们相互搀扶着，依序缓缓进了城。

慕容祜带着福宝、阿珍还有其余将领们在城门边等着，战士们进来了一多半，慕容祜等人的原本期盼的眼神也变成了担忧与慌乱。

直到最后一个战士一瘸一拐地进了城门，阿珍再也忍不住，扯着慕容祜的胳膊一迭声问道："陛下，家主呢？我们家主呢？我怎么没看见家主？"

慕容祜看着阿珍蓄满泪水的双眼，恐惧瞬间遍布全身，麻木了他的四肢，耳边金鸣般的嗡嗡作响，他徒劳地张大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福宝！福宝！"阿珍又扑过去晃着福宝，指着身旁缓慢移动的伤病队伍问道，"你看没看见我们家主？他在不在那里面？"

福宝冲出去扯过一个战士问道："都督呢？都督在哪？"

那战士茫然地摇摇头。

福宝不甘心，还要一个个问过去，就听身后传来一阵惊呼。

"陛下，使不得啊！您不能去啊！"

"战场上不光躺着大燕的兄弟，还有那西秦人呐！万一有那么几个没死透的就危险了！"

"是啊，陛下您不能去啊！末将们一定会将都督找回来的！"

慕容祜哪里能听得进去，奋力甩开众人就大步往外冲。

福宝抹了脸上的泪，拉着阿珍也跟着冲了出去。

众将领见了，知道阻拦不住，便也立即带了人跟了出去。

城墙外早已是尸横遍野，鹰鹫们被血腥味招惹来，盘旋在天空伺机饱餐一顿。

慕容祜回忆着最后看到沈卿一的位置，一边呼喊着沈卿一的名字一边疯狂地扒开尸体寻找。

直到暮色降临，众人仍是一无所获。

福宝见慕容祜仍不停歇地寻找着，担心他旧疾又犯，忙劝道："陛下，歇会儿吧，天色暗了，这会子也看不大清了呀！"

慕容祜根本听不进，仍在埋头苦找。

正当福宝无计可施之时，郑虎子喊着"陛下"从城门方向跑了过来。

"陛下！有消息了，沈家主有消息了！"

慕容祜忙急切地问道："他在哪？"

郑虎子的表情说不上是喜是忧，说道："西秦要撤退时，伤兵里正好有人就在沈家主附近，亲眼看到沈家主被西秦人带走了！"

慕容祜立即往回走，一边说道："那几个伤兵在何处，快带我去！"

郑虎子忙领了他去，福宝在一旁得了消息，也赶紧叫了阿珍一起进城去了。

那几个伤兵很快就被抬进了慕容祜的大帐，等不得他们行礼，慕容祜就疾步走了过去让他们将当时的情景细细说与他听。

伤兵们将自己看到的都说了，慕容祜听到最后问道："听你们这样说来，他...他并没有..."

伤兵们自然是懂了慕容祜的意思，忙道："卑职们敢肯定当时沈都督还活着！只是他当时已经力竭，身上又多处受伤，那些西秦人似乎并不在意卑职们如何，只拼死围住都督要将他带走。"

慕容祜疯狂了半日的神色此时才终于平静下来，喃喃道："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只要活着，我就算拼尽性命不要，也要将他救回来！"

伤兵们被这些话惊得骇然不已，福宝和郑虎子忙让人将他们送了回去，又再三嘱咐让他们不可回去乱说。

"陛下..."福宝看到慕容祜灼灼的目光，劝解的话如何也想不出。人都说"情深不寿"，这样的慕容祜让他感到害怕。

主仆二人一直沉默到了入睡前，慕容祜忽然抬头看着福宝说道："福宝，朕要救他回来。"

福宝一愣，救？这要如何救？西秦人既然捉了沈卿一去定然会看守严密，凭他们现在人困马乏的状态，守住城池已是十分不易，又如何去西秦营里捞人。

福宝能想到的，慕容祜自然也是想得通透，他接着说道："朕要亲自带人去，领百骑精锐趁夜闯入敌营救他出来。"

"纵然前方是阿鼻地狱，朕也要救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