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虎子离开没多久，殿外就隐隐传来了脚步声。

所有人都扭过头向外面张望，唯有慕容祜仍端坐着，但他无意识下紧扣扶手的双手却忠实地暴露了他的内心。

因为大殿里安静得针落可闻，渐行渐近的脚步声也显得格外清晰，一声声好似阵前战鼓，一下下敲在众人心底。

冠发，满是风霜的俊朗面庞，遍布血污的甲胄，狼腰长腿，磨得半旧的军靴，还有那始终紧握于手中的长枪——一步一步，一寸一寸，沈卿一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清晨的阳光泛着金红色，洒在拾级而上的年轻人身上，他目光坚定，缓步而来。

朝臣们初时只是好奇，想看看昔日男宠如今到底如何，而此刻，人们却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心中除了赞叹便再无其他。

从前那个忍辱负重男扮女装，引朝野倾倒的美貌少年，再见时，已是战功赫赫踏血而来的青年将军。

向大殿内走着的沈卿一，一眼就看到了前方玉阶之上的慕容祜，那是他生死关头仍念念不忘的人啊...

冕旒后的慕容祜早已脱去了少年模样，面庞颌角硬朗坚毅，从前的莽撞青涩早已去得一干二净，现在的他已是一副杀伐果断的帝王该有的模样。

短短数年，他们相隔千万里，过着迥然不同的人生，如今再相见，都已不再是当年那一对在波诡云谲中挣扎的少年人，而是堂堂正正出现在人前。

他是君，他是臣，他为江山立下汗马功劳，他要在万众瞩目中还他无上荣耀。

有些老臣眼里已经泛起了泪光，而殿中央目光胶着在一起的两个人此刻却又是那样镇定。

只有他们心里笃定着，于他们二人而言，没有君，没有臣，也没有知己情谊。

他们正相爱。

"臣，峪州军左参领沈卿一，参见陛下！"沈卿一执长枪单膝跪地，端端正正行了个武将之礼。

那杆长枪上尚有干涸的血迹，慕容祜想到沈卿一擦拭枪身时那爱惜的模样，再看他消瘦的面庞，身上定还受了伤，眼眶不由一热，沈卿一定是没有顾得上休息就赶来了京都。

"这枪..."

沈卿一听他询问，立刻将长枪横过来托在手中举过头顶，"多谢陛下赐此宝枪，托陛下如此庇佑，臣才能不辱使命！"

"宝枪配英雄，这是你自己的本事。"

慕容祜这句话可就透出了二人关系的亲密，而在场众人却并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

"虽说礼部和兵部已经拟好了封赏的旨意，但你立此奇功，朕允你现在可以提出你想要什么封赏。"

"富贵荣华、功名利禄与现在的臣来说，不值一提，臣所做的一切是身为大燕儿郎应有的抱负。"沈卿一抬起头，嘴角轻轻扬起，前一刻还疲惫不堪的面容此刻因他温柔的笑意而光彩照人，"说起封赏，陛下还是让臣好好睡一觉吧！"

慕容祜一愣，接着便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地吩咐福宝："去吧，待沈参领去好好梳洗休息吧！"

沉浸在震惊中的福宝还没缓过神来，仍半张着嘴呆呆地看着沈卿一。

慕容祜想到自己昨天睡前说过的胡话，也觉得又是尴尬又是惊喜，好在冕旒遮挡的掩饰，除了沈卿一没有人发现他涨红了的脸。

慕容祜又重重咳了一声，福宝这才有了反应，赶紧抖了抖拂尘，躬着身印着沈卿一往后走去。

见福宝如此自然地就将沈卿一往后面领，有些朝臣下意识觉得似乎有不妥，可再转念一想：靖国公府已经没了，沈卿一又不要赏赐，京都城里也没有他的宅邸，更何况他离京前就是住在雀宫的，此刻再回去歇脚，似乎也是理所当然。

慕容祜这样的安排，让朝臣们觉得有些异样，但又分外和谐，似乎"沈卿一住在慕容祜家里"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慕容祜和沈卿一的神色又是那样坦然，朝臣们在心里咂摸了几圈，最终还是放弃了谏言，毕竟皇帝此时正高兴，没有人敢在这种时候找不自在。

何况，又不是什么大事...吧...

到了雀宫，听到门口动静地琴姑姑等人都出来查看，这一看所有人都是又惊又喜。

看着琴姑姑眼里泛着泪光，捏着手不知所措的样子，沈卿一笑道："姑姑，是我回来了！"

"见过公子..."琴姑姑慌忙行礼，又觉得还叫"公子"有些不对，她看了眼沈卿一身上的甲胄，"见过...将军..."

沈卿一笑了笑，道："姑姑既然叫惯了，那以后就还是称呼'公子';吧！"

琴姑姑也笑了，眼前的沈卿一待人还是如从前那般随和，不，应该是比从前还多了豁达。

"姑姑，我累了，想好好睡一觉呢！"沈卿一看着自己从前的屋子说道。

"哎，哎，公子的屋子奴婢们每天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就等着公子回来呢！"琴姑姑一边乐呵呵地带着沈卿一往里走，一边招呼其他的宫人，"奴婢这就让人去烧水。"

琴姑姑带着人去忙活，沈卿一独自进了屋。

卸去了身上穿了许久的甲胄，沈卿一只觉浑身一轻，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踏实，还没等来洗澡的热水，他已倚在榻上沉沉睡去。

琴姑姑带着宫人们抬来浴桶，看到榻上沉睡的沈卿一便又都退了出去。公子既然已经回来了，洗澡么，什么时候洗都行。

见福宝仍呆呆地立在院子里，琴姑姑上前推了他一把："傻愣着干嘛呢！还不赶紧到前头去，早朝要散了吧？"

福宝打了一个激灵，似哭似笑地看着琴姑姑道："琴姑姑，沈爷他，真的回来了？"

琴姑姑笑着狠狠掐了福宝一把，道："是！公子回来了，你不是在做梦！"

福宝一下子就哭了起来，嘴里直嚷着："回来了！回来了！菩萨保佑，神明保佑..."就冲了出去。

琴姑姑看着他浑圆的背影也含着泪笑了起来，是啊，神明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