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一身上的甲胄已被卸下放在一边,原本素白的中衣也早已被血染得面目全非,凌乱地黏在他身上。
军医只好拿了剪子将中衣剪开,又拿了帕子一点点地擦拭着沈卿的身体,盆里的热水是掺了热水的,用这样的水擦拭伤口,会带来灼烧般的剧痛,而沈卿一却最多只是微皱眉头,偶尔轻轻地呻吟一声,始终没有醒过来。
热水换了一盆又一盆,沈卿一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已止了血,军医轻舒一口气,准备上药包扎。
草草忙完了收尾事务,还来不及换下一身铠甲的何牧匆匆走进了沈卿一的营帐。
军医忙上前阻止何牧道:"太守大人还是先去换了干净衣裳吧,你这一身污血尘土的,靠太近了恐会加重了沈参领的伤情。"
"哎...我不进去,我就在门口这里看看..."何牧依言在门边顿住了脚步,伸长脖子往里看着,"怎么伤得这样重?可还没醒来么?"
军医的面色比起一开始见到沈卿一时,显得轻松了许多,"太守大人放心吧,他这一身伤多是皮肉伤,只是看着吓人罢了,并没有伤到要害,也没有伤及筋骨,只消止了血,包扎干净,将养些时日就能痊愈了。"
"那就好...那就好..."何牧一听也放下心来,面上带了一些喜色,"可是都已经回来这么些会儿了,他怎么还没醒啊?"
军医扭头看了看沈卿一,心里充满了敬意,谁能想到此刻躺在榻上满身伤痕,显得如此脆弱的年轻人,不久前还像个神祗一般守护在大燕的国门之外。
"沈参领这不是昏迷,他只是睡着了。"军医解释道,"僵持多年的战争终于以我们大燕的胜利告终,他战斗了那么久,怕是早就累了,却一直在苦苦支撑着,见到胜局一定,便全身心放松了下来,才会这样沉睡,这是好事。"
何牧听了,心里有些喜悦,又有些酸涩,他想到他带着人冲上门楼看到的那一幕时就觉得后怕,若是他们没有及时赶到,若是他们没能攻下封城,沈黎的在天之灵一定会怨他。
"哎,哎,那就好,那就好...就让这孩子好好睡吧..."何牧眼圈微红,一边掩饰着往外走,一边说道。
军医却叫住了他,道:"太守大人,还有一事..."
何牧立即回了头,心中一个咯噔,莫非有什么不好的事?
军医指了指沈卿一,一脸为难地说道:"沈参领手里还握着那杆枪,属下们试着取下来,可沈参领又会立即将手攥的更紧,属下们可又不好用蛮力硬掰,太守大人您看..."
何牧一看,见那长枪果然就搭在床边,沈卿一的手正紧紧地握在上面。
在何牧的印象里,拿枪似乎就从没离过沈卿一超过一尺,这么多年来,拿枪好像就已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了一般。
"那枪对那小子来说,是件顶顶重要的东西,既然取不下来,那就让他握着吧。重要的东西时刻就在身边,那小子也会睡得更安心些吧!"何牧说道。
"属下省得了。"军医低头应道。
何牧又仔细嘱咐了军医几句,便出了营帐。
空气中依然浮动着淡淡的血腥味,营帐外的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
封城和豹峡终于收回了,他们赢了,那耻辱在他们每个人心头压抑了三年,如今终于得以酣畅淋漓地笑了。
何牧心里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他闭上眼深长地呼吸着,慢慢展颜笑了。
"大人!"
"大人!"
"太守大人!"
真是聒噪,就这一点难得的平静也不让他好好享受享受!
何牧扶着额头只觉得十分郁闷,他气呼呼地睁开眼,就看到手底下那一群将领都挤在跟前瞪着眼睛看着他。
"吵什么!都吵什么!这仗才打完就要来要赏银了吗?"何牧尽可能用了最低的声音表达了他最深沉的愤怒,唾沫星子喷了面前人人一脸。
将领们顾不得抹脸,嬉笑着争相说道:"太守还能这样精神地跟属下们发脾气,看来沈参领伤得不重!"
"他可醒了?属下们想进去跟沈参领说会儿话,属下们可都听去隘口的那些兄弟们说了,可真是太厉害啦!"
何牧气得胡须乱颤,挨个在将领们头上打了一巴掌,直打得他们头盔歪斜嗷嗷乱叫。
"什么叫伤得不重?往你身上割个几十刀试试!"何牧斥道。
他还想再骂,军医却一摔帘子从身后走了出来,"诸位大人们若真体谅沈参领的不易就去别处耍闹吧!沈参领这会儿正睡着,可经不起大人们在外面这样喧哗!"
众将领被军医板着的面孔吓得缩了缩脖子,何牧的气势也瞬间弱了大半,和身后的将领们一道讪笑着向军医告了罪,灰溜溜地跑去了一边。
远离了沈卿一的营帐,将领们却仍死皮赖脸跟在何牧身后聒噪,一会儿兴高采烈地讨论昨天那一场大战,一会儿询问何牧沈卿一昨日到底是何等的神勇。
何牧烦不胜烦,他揉了揉眉心,猛地顿住脚步转身大喝道:"你们烦不烦!真的无处发泄便去镇子里喝花酒去吧!不要再跟着老夫了!"
右参领嘿嘿笑道:"喝花酒可是犯军法的,太守大人可别想蒙属下们上套。"
何牧气得又要再骂,却被将领们拥上前嬉笑着拦着了,有人问道:"属下们跟前跟后其实就想问问大人,您觉得这回向朝廷请功后,我们这些人倒也罢了,朝廷会怎么封赏沈参领呀?"
"就是就是,沈参领这可是大功一件,封侯封爵都不为过吧?"
何牧一下子愣住了,大战之后他只顾着高兴和担忧沈卿一的伤势了,完全将请功的事忘在了一边。
众人见他愣了,都大叫起来:"大人您该不会是忘了吧!"
"哎大人您可不能这样啊!属下们还指着朝廷旌表光宗耀祖呢!"
"就是呀,您这是要让沈参领流血又流泪呀!"
众人喊叫着,连推带抱架着何牧奔去了太守府写请功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