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
没有阳光普照的丹景山立于白昼与黑夜交替的时间界限中,像正在缓慢入眠的巨人。
盘山公路弯弯曲曲,偶尔有一两辆私家车打着灯下山。阮映墨就这么顺着路牌朝山上跑去。
夜的裙摆已经彻底遮盖了白昼,随它一起来到的还有飞腾在空中几个不同寻常的身影——
与成人身高相当的变形金刚通体漆黑,当它们到达阮映墨的上方时,便像牢狱的铁柱般重重垂下,落到阮映墨四周,形成严密的包围圈。
阮映墨无奈地垮下来肩膀。曾经热爱小动物的玲珑也长成喜欢硬朗派的大人了……可是画谁都可以啊干嘛要画几个威震天出来……
“堂姐,你逃不掉的。”
劈开夜色的阮玲珑停在包围圈外。
明明有些害怕,阮映墨却颤颤巍巍地伸出了手,指尖轻轻碰到了伸到眼前的铁拳上。毫无人情味的冰凉在指尖蔓延开去。
原来……变为真品的画作是这样的质感吗?这么久不见,玲珑的能力还是让她非常羡慕。不过,以前抱过的小绿可是暖暖的,冬天里像个合格的大热水袋。
“我还以为你能随便画个猫猫狗狗出来挡一下,这么久过去了,怎么你一点长进都没有呢?”
“没有达到你的期待真是对不起啊。”
“堂姐,你的嘴皮子功夫练得不错。”
阮玲珑手一挥,包围圈缩小一环。
要画什么出来?对她来说,打从一开始就是不可能的。
可是,就这样被动地困在这里,也很难看啊!
阮映墨死死咬住嘴唇,无论她朝哪个方向转,入眼的都是阮玲珑的杰作。逃不掉,躲不了。
“堂姐真固执!再这样下去,你就要受伤咯!快点交出枯竹笔!”
包围圈应声又缩小一环。
“我自己最宝贵的伙伴,怎么可能拱手让给你?”
“映墨堂姐,你真是蠢得要命!”
……
这一瞬间。
玲珑的声音从包围圈的缝隙中漏进来,又好像被谁渐渐地拉远了。
周遭一切消融在了一种暧昧不明的距离感之中。
意识来到一片像宇宙般浩淼无垠的空间里。
视野微微向下扫去。
这里是……
无字天书?
微微定神一看。
没有,没有故事的气息。
在她环顾四周之际,她所在地方的下方忽然亮起了一抹微光。
微光如游龙,盘旋直上。
光愈来愈亮,带着强烈的生命气息迎面扑向阮映墨。少女受不了这宛若阳光直射般的强烈光芒,不禁伸手挡住了眼睛。
灼热的气息没有继续靠近。
咦?
阮映墨拿开了挡住眼睛的手。
红莲般的烈焰像无根的云朵在她面前浮浮沉沉,火舌长长犹如谪仙衣袂飘飘。一条火舌从中分离出来,游到阮映墨面前。
——“解……”
“解?”
阮映墨下意识地跟随着灼热低缓的声音开启双唇。
那是无可说起的某种语言。
烈焰的轮廓发生了变化。
——“解放……”
“解放?”
手也自动举了起来。“枯竹笔”就在手中,运转挥洒间,金色丝线渊源不断从笔尖流淌出来。
——“解放·祝融。”
“解放·祝融!”
……
被囚困的方寸之地中。
凭空而生的火焰自阮映墨脚下亮起,蹿出,像金色大蛇四散开,吞没冷冰冰的机器人。
火焰掀起灼热气浪,像无风的海面忽然起了狂风,携带千军万马之势卷向阮玲珑。雪橇犬奋不顾身地将呆立在原地的主人往旁边一扯。
“小绿!”
阮玲珑这才转过身去,充满戒备地盯向前方。
烈火化为五官,烈火聚成身躯。
烈火凝成盔甲,烈火织成拳头。
宛若神话再临,包围圈的上空屹立着火神的化身。
炽热的火光无限扩散,照亮了四周无声无息的葱郁山林。
“祝融!”
呼唤声过后,祝融俯身冲向敌人。他曲指成拳,甫一靠近敌人便是猛烈一击。滚烫火焰插进敌人的胸膛,瞬间将坚硬的铁皮熔化成铁浆。
其他机器人眼见同伙殒命,齐齐展开攻势,扑向祝融。
祝融瞬间被包围得严严实实。
短暂的静默。
乍然——
比火炮更惊骇的火焰自机器人的攻击中迸发,像十二级大风将它们刮出四五米远。火焰随它们舞动,趁势追上的同时伸出巨掌,如五指山将其一一压倒在地。
敌人挣扎,但无济于事,很快就碎裂成一堆破铜烂铁,直至彻底消融,化作水墨。
祝融从地上站起来,手一挥,舞蹈的火舌乖乖返回。他与火焰融为一体,熄灭不见。
阮映墨绕过地上的水墨走上前来:“玲珑,我说了不会给你的。”
奇妙的感觉还未彻底消散。阮映墨发现这解放与以往有些不同。
“这……这不可能!”阮玲珑仿佛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婆婆说你根本没有任何能力,为什么……为什么你会……”
“玲珑你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就回来当了棋子。
就在阮映墨缓缓走近阮玲珑时,苍老而无情的声音截住了她的步伐。
“阮映墨,交出枯竹笔,否则后果自负。”
阮映墨转过头,就看见一幅足以掐灭呼吸的画面——暗夜中,不知何时出现的九婆婆如同鬼魅立在盘山公路的转弯处,在她身旁,几只有着两条尾巴的怪兽如同饿狼般啃咬住一辆黑色小轿车。
几只怪兽疯狂地啃咬着,小轿车一点点地滑向路边的悬崖。
车里的一家人抱在一起,孩童一直不停地尖叫着。
怪兽周身散发出诡谲又粘稠的气息。
与攻击老白的怪兽很相似。
与父亲放出来的怪兽很相似。
阮映墨微微皱起眉头。
“婆……婆婆,他们会没命的!”大概从未见过如此景象,阮玲珑露出了惊惧的神色,慌张地解释着,“枯竹笔好像只有映墨堂姐能拿着,我正在让她告诉我方法。”
“继承人,我说过,你应该称呼我九长老。你花的时间太久了,这丫头没什么能够构成威胁的。”九婆婆冰冷的视线对准了阮映墨,“虽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能让画中物变为现实,但愚钝如你也能借助枯竹笔画出那种东西,那它更应该交给有资质的人使用!现在,玲珑是继承人了,那枯竹笔理应在他手中绽放光彩。”
阮映墨握紧了冰凉的笔杆。
九婆婆冷笑一声,笔尖在掌心中一点。
两只怪兽松开尖牙,失去牵扯的小轿车迅速滑出山路,已有半截悬在空中。
“阮映墨,再犹豫,就没时间了!”
……
“映墨!”
白童的声音突然响起。
“把笔交给他们。”
话音落,白童落到阮映墨身旁,目光放到怪兽身上,眼底闪过一抹光。
阮映墨一愣,摇了摇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先交给他们。”
“可是……”
“你放心,他们从不知道怎么使用笔。”澄澈的双眼中照应出怪兽的轮廓,“我有一些事情想要求证,但我不能让你跟我一起冒险。”
阮映墨还想说什么。
“时间到了。”
九婆婆话音落,黑色小轿车彻底滑出了公路。
与小车一起下落的还有无数青蛙。绿色青蛙如同绿色瀑布,追上小车,变成垫在小车下的绿浪,使它完好无损地落到了地面。
“继承人,你在干什么?”
九婆婆不悦地瞪着阮玲珑。
“我……”
阮玲珑一时说不上话,阮映墨走过去,将笔放到了阮玲珑的手中。
一抹忐忑的光在阮玲珑眼底闪过,但当阮映墨收回手后,枯竹笔还是踏踏实实地躺在他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