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_第二十六章 萤飞思悄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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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萤飞思悄然

冯妙换了轻便的装束,像寻常农户的蚕娘一样,用一块帕子把如云的长发包裹起来,沿着后山隐没在茂密树丛间的小路,一路跑下去。忍冬的伤处还没痊愈,冯妙把她仍旧留在青岩寺,万一有什么状况,也好替自己遮掩。

后山长满松木,人走在树丛里,几乎被浓密的树枝完全挡住。冯妙身形娇小,在树丛间灵活穿梭,很快就跑到那晚看河灯的溪水边。她把一双丝履脱下来,提在手上,另一手提起裙角,正要踏着浅浅的溪水走过去。

她把足尖放进水里,想要试试溪水的温度,眼睛四下扫了一圈,最后确定没有人看见。被太阳照过一整天的溪水,表层温暖宜人,底层却凉得刺骨。冯妙深吸口气,正要把两只脚都踏进去,目光忽然扫到下游处,惊得立刻缩了回来。

溪水转了个急弯的地方,有人缓缓站直身子,刚才想必正蹲在水面,被低矮的树丛遮住了。一身再寻常不过的青布衣衫,包裹在挺拔的身躯之外,鲜卑平民装束的少年,手里握着一柄短剑,双眼注视着水面。少年的脸上戴着一张傩仪面具,想必是年头久了些,上面的彩漆有些斑驳,可仍旧在夕阳余晖下熠熠生光。

冯妙看清那张面具,心口像被人狠狠敲击了一下,听得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在甘织宫结识的少年,正是戴着一张这样的面具,短剑也依旧是他从前拿着的那一柄,只有身上的衣衫换过了,不再是黑色的紧身衣裤。

少年身前的水面上,放着一只油纸折成的莲花河灯。此时天色还没有全黑,周围也没有其他河灯映衬,莲花河灯上的光亮,显得那么微弱单薄。一片莲瓣上,挂着一只草叶编成的蚂蚱,此时正是盛夏,那蚂蚱油光水绿,十分鲜活。

也许是第一次放河灯,少年的手势并不熟练。河灯几次钩在水中凸起的岩石上,卡住了不能漂移。少年很有耐心地一次次蹲下去,把莲花河灯拨出来,让它顺流而下。

寻常人放河灯,并不会这样一次次地用手去拨,只是顺其自然地看它能漂多远。漂得远时自然欢欣雀跃,若是漂得很近,最多不过哀叹一声运气不好。可这少年却自有一股执着的劲头,一定要帮那河灯扫清所有障碍,直到它平稳地漂浮在水面正中,向着无限远的天边漂去。

冯妙怔怔地看着河灯上的翠绿蚂蚱,一切久远记忆,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颜色黯淡,唯独那只蚂蚱,此刻越发绿得鲜翠欲滴。她恍惚记起,似乎曾经在什么地方,也看见过满池莲花映着火光。在一池波光摇曳间,她从无知少女变成了帝王的妻妾。那疼,她现在都还记得。

如果可以随心所欲地选择,是要那满池莲花,暖玉生香?还是要那星光四垂,夜风低语?

一股说不清的羞赧涌上来,冯妙抽回双足,低下身子隐在一棵低矮却枝叶繁茂的松树后。她已经是皇帝废弃离宫的妃子,最好跟这少年再也不要见面,彼此就像穿过重重宫墙的风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最好。

等到那只莲花河灯漂得完全看不见了,少年才顺着溪流一路走下去。见他走远了,冯妙才站起身子蹚过溪水,继续往山下走。

溪水上游靠近青岩寺,时常有人上香之后顺路走到这里来,每年中元节,放河灯的人也大多聚集在这一带。人来往得多了,树丛里就踩出了一条清晰的小路。可溪水下游却很少有人来,路变得越来越难走,不时有荆条缠住松软的丝质绣鞋。

冯妙停下脚步,坐在一块山石上休息。平时见那些姑子们到后山取水,并不算特别费力,她的体力,还是没有办法跟那些从小在山中长大的姑子们相比。

她低头揉揉脚腕,隐约间听见树丛中传来另一阵脚步声,似乎有两个人并肩走过来。姑子取水并不会走这么远,上香的善男信女也不会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冯妙心中警觉,把身体压得更低。

一男一女两个人走到一棵高大柏树旁边,停下来窃窃私语。女子的娇笑声夹杂着妖媚蛊惑的话语:“我真想剖开你的心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装着我,谁让你这个狠心短命的,一去就是那么久……嗯……讨厌……”女子的话没说完,就被一阵粗重的喘息声打断了。

冯妙心下稍稍松了口气,那声音分明是秦姑娘身边的念心。她平常不像静心那么聒噪,可声音娇媚入骨,听过一次就很难忘记。早就知道了她们的来历,冯妙也不奇怪,只是略微觉得尴尬。既然是从前的恩客找到这里来,说过话以后自然就会离开了。

树后传来一阵令人面红耳赤的声响,冯妙直想捂住耳朵。正在此时,那一直没说话的男子,忽然开了口:“我跟着主上去北地贩马,这半年多才第一次来平城。昨天刚进城,今天我就来找你,你就是我的心肝我的命……”

那男子声音粗犷,带着些北地的口音,想必人也长得粗野豪放。他说起本该绵软柔婉的情话时,仍旧直白毫无停顿,让人疑心他根本就不懂那些话语的意思。

“你们主上也真是的,他自己无牵无挂,也带着你们四处跑,让人家等得多心急啊……”念心很懂得如何讨这些恩客欢心,并不打听他的家世来历,只是窝在他怀中撒娇撒痴。

“好了,我这一路不都想着你吗,遇见什么好东西,都想着我的美人……”男子不知道从怀中掏出了一件什么东西,塞进念心手中,惹得她又是一阵娇笑。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念心又开口说道:“明天晚上,我带你换个更有趣儿的地方,保管你逍遥快活,好不好?”

那男子这回却没顺着她的话说下去,生硬地拒绝道:“明天不行,明天主上要去苍黎王府,我要跟随。”

念心不依,还要再软磨硬缠一番,那男子却一句甜言蜜语也没有了,不管她怎样挑逗引诱,都只是冷冷地回一句“不行”。

两人穿好衣衫,厮磨了一阵,才一前一后地返回寺中。

天色渐渐暗下去,山风吹得冯妙全身僵硬。那男子说话时,带着浓重的柔然口音。柔然聚居的地方原本就盛产优良的马匹,可见他说的跟主上去买马,只是托词,并不是真话。而他最后说的苍黎王府,也不大对,平城内并没有苍黎王这么一个人物。不知道是口音的关系,还是那男子有意混淆,他明天要去的地方,十有八九是昌黎王府。

柔然一向对大魏虎视眈眈,受罗部真可汗自己就曾经几次悄悄潜入平城,窥探虚实。那男子口中的“主上”私下进入平城,又刻意结交权贵,目的显然也不仅仅在做生意上。

从宫中离开时,她答应太皇太后,给她一点助力,帮她扶立皇长子拓跋恂成为皇太子,换得自己和夙弟的暂时安宁。那时她就料到,太皇太后有了年幼的太子,迟早会将已成年的皇帝视作眼中钉,所以她刻意在离宫时,偷偷带走了一样东西。

她总还抱着一丝侥幸,希望拓跋宏可以掌控朝政,那样东西就不会有用到的那天。可如果太皇太后真的要跟柔然人做交易,许给他们好处,换他们支持年幼的太子,甚至……刺杀皇帝,也许她就不得不用上那件东西了。

青岩山下,高清欢正站在一辆宽阔的马车边等候,巨大的风帷随风飘起,遮住了他碧绿色的瞳仁。他原本不宜露面,派了信得过的人来接冯妙,可马车出门时,他忽然觉得放心不下,还是亲自来了青岩山。他知道自己的所做所想,被冯妙厌恶,可他没有办法。他一无所有,只能用最不堪的手段,一点点接近权力巅峰。

只要过了今晚,他就可以带着冯妙离开平城,带她去先祖曾经踏足过的地方,苍苍林海,茫茫雪原。中元节那天的拥抱,只换来了冯妙更坚定的拒绝,但是没关系,一生很长,他也很有耐心,他不会再那么唐突心急了。只要他把两人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慢慢告诉她,他相信,自己总有一天能握住她的手,再不放她离开。

高清欢低头掸去衣襟上沾染的草叶,出门时他犹豫再三,还是穿了这件已经半旧的浅紫色衣袍。在宫中几次跟冯妙见面,他都凑巧穿着这件衣裳,衣背上因为背着她走路,还被梅花枝刮起了一处丝线。他思绪缥缈地想,今天妙儿见了这身衣裳,也不会因为远行而心中不安了。

山风越来越凛冽,高清欢脸上的表情,也一寸寸凉了下去。他手指间夹着一朵风雨兰,默默地等一阵,就扯去一片花瓣,揉碎了扔在地上。花茎上已经只剩下最后一片摇摇欲坠的花瓣了,幼年时被唾弃、被抛弃的耻辱感如鬼魅一般滋长起来,比山风更冷。

他把五指收紧,花朵在他指缝间皱成一团,口中喃喃的话语如咒语一般:“妙儿,如果最后一片落下,你还不来,我发誓,你一定会后悔的。”

冯妙返回禅房时,忍冬见了她却一点也不惊讶,只说了一句:“我就知道娘子走不成的。”

听她这么说,冯妙倒是好奇起来了,坐在床边问:“为什么?”

忍冬已经可以起身,只是伤在背上没办法倚靠,坐着反倒不如趴着来得舒服。她把头略侧过来,伏在冯妙手边说:“今天晚饭后,慧空和静心因为争水用,大吵了一架。我听见她们两人说,不知道怎么回事,后山山脚下,有不少侍卫模样的人。我猜是有什么重要的人物到青岩寺来了,又不愿意表露身份,只让跟随的侍卫封住了后山的道路。”

见冯妙听得很有兴致,忍冬又絮絮叨叨地讲起她们吵架时说过的话,连一场诵经法事里,慧空要收多少香火钱这样的事,都讲起来了。

冯妙看了看她背上开始结痂的烫伤,笑着说:“不错,趴了几天,头脑倒是大有长进了。”趴在床上动弹不得,都能听壁角听来这么多消息,的确是只有忍冬才能做出来的事。

那名柔然男子显然是欢场的常客,他来私会念心,自然不敢叫他口中的主上知道,所以后山的侍卫一定不是他带来的。高清欢安排的人,也绝不会带侍卫上山,剩下的就只有水边那个戴着傩仪面具的少年了。冯妙一面想着晚上听来的话,一面用软布帮忍冬擦背。结痂的时候最是痒得难受,却不能用手去抓。

忍冬挣扎着躲开,口中惶恐地说:“怎么敢劳动娘子服侍奴婢……”

冯妙丝毫不以为意,按住她乱动的手说:“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何必计较什么身份呢?再说,我早就不当你是奴婢了。”

忍冬心里仍旧过意不去,拗不过冯妙的意思,只能侧着身子趴下,到底不敢大模大样地让她服侍。静默了片刻,她忽然想起件事来,对冯妙说:“今天晚上娘子刚刚走时,我总觉得屋外似乎有人在向内看。我爬起来时,只隐约看见个人影,好像戴着大红大绿的面具,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

冯妙的手顿了顿,有一瞬间几乎觉得是那人特意来看她,可转念又觉得不可能。也许他只是不愿显露身份的贵胄子弟罢了,凑巧到青岩寺来。

忍冬背对着冯妙,没看见她神情的变化,只管接着说下去:“别的倒不怕,只怕这山上僻静,不比宫里,有那些不怀好意的人,惊吓了娘子可怎么好……”

冯妙微微摇头,看来忍冬是把那个人当成偷窥禅房的登徒子了。其实大魏境内一向尊崇佛法,除非是像念心那样,把自己相熟的人带到佛寺里来,寻常人畏惧因果轮回的说法,还是不大敢到佛寺来撒野的。更何况,青岩寺里还有慧空和另外十几个身强力壮的姑子,就算真有登徒子,被她们围起来用挑水的扁担狠狠教训一顿,也占不了什么便宜。

慧空和十几个姑子……冯妙想到这儿,忽然有了个主意,低头问忍冬:“你现在觉得怎样,能起身了吗?”

忍冬点点头:“起身没问题,娘子可是有什么话要我去打听?”

冯妙替她拉拢背上的衣衫:“你现在倒是乖觉,没等我开口就有自知之明。不过你只猜对了一半,我要你先去打听一件事,再把这事一点不差地散播出去。”

她附在忍冬耳边,细细地叮嘱了几句,忍冬手撑着床沿说:“这没问题,最多三五天就能办妥。”

青岩寺后山出现的侍卫,到子时便撤去了。十二名黑衣侍卫,单膝跪倒在身穿鲜卑平民服饰、佩戴五彩傩仪面具的青年面前。青年抬手取下面具,极其自然地挂在左臂上,面具后的脸眉目朗朗,正是不带丝毫笑意的拓跋宏。

这是冯诞帮他训练的第一批亲卫中,最出色的十二人,前不久才秘密送来平城,直接听命于拓跋宏一人。即使亲近如始平王拓跋勰,也不知道有这十二人存在,更无法号令他们分毫。

拓跋宏解下腰间悬挂的酒壶,仰头喝了一口,接着递给右手边第一名侍卫:“在你们面前,朕并非天子,而是与你们同进退的兄弟。在朕眼里,你们也不是普通的兵卒,而是朕的左膀右臂。”

他的话语,威严而又亲近,让人心甘情愿地追随他,直到生命最后一刻。黑衣侍卫们传递着酒壶,每人仰头喝下一口酒,酒壶里不是琼浆玉液,而是最廉价劣质的烈酒。他们在武周山流血流汗、开凿洞窟时,每天喝的就是这种酒。酒一入喉,胸口便如升腾起一团火焰一般。

拓跋宏平视着前方说话,目光似乎注视到了每一个人:“现在形势所迫,朕不能让你们立即名扬天下。但是朕现在就可以以天子之名许诺,等到大事得成的那一天,朕会亲赐你们金甲金刀,封你们为天子亲卫,与朕同登阖闾门!”

他知道,这种荣耀的激励对热血男儿来说,比任何金银都有用得多。从前读史书时,看到光武帝刘秀说过的话,“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史官评论说,他年少时胸无大志,不过想做执金吾这样品级的侍卫而已。可处在太皇太后威压下的拓跋宏却能明白,那是盘旋呼啸在刘秀胸中的雄心壮志,真男儿,应该跨马长街,堂堂正正地光耀千秋!

他的话音一落,十二名侍卫齐齐叩拜下去,他们不能高声应答,但整齐如一人般的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

拓跋宏手指抚摸着傩仪面具上斑驳的油彩,眼角带上一丝柔和的情意,他从十二人中划出六人,对他们说:“朕给你们的第一项命令,便是留在青岩山,将来无论平城发生什么样的动荡,无论如何……哪怕朕身遭不测,也要护住山上那间禅房里的女子周全。”

那六人齐齐地一怔,但很快低头抱拳,服从皇帝的命令,是他们学会的第一件事。

皇宫殿宇的檐角,在远处夜色中露出模糊的轮廓。这一夜不能安睡的,还有奉仪殿中的太皇太后。

她已经年近五十,在后宫中真的是很大的年纪了。一墙之隔的偏殿内,牙牙学语的孩童,已经是她的重孙辈了。她凑近铜镜,仔细去看眼角的皱纹,用手指怎么抹都抹不平。

崔姑姑替她打散头发,蘸着茉莉油细细地梳理。太皇太后的头上已经有不少白发,只不过平时盘成发髻时,都会用药草染黑些,不大看得出来。想到太皇太后明晚要见的人、要做的事,崔姑姑泛起一阵心酸,手中一抖,镶嵌着玉柄的犀牛角梳子就掉在地上。

“锦心,你说等哀家百年之后,史官会如何记录哀家的一生呢?”太皇太后抚摸着手腕上翠绿的镯子,幽幽地说着话,“必定会记载哀家是个蛇蝎心肠的狠毒妇人吧?”她毒死了自己丈夫的儿子,现在又要对她名义上的孙子动手了。

崔姑姑弯下身子时,悄悄抹去了眼角的泪,起身时含着一丝笑说:“太皇太后已经辅佐了三代帝王,您垂帘听政时,大魏国泰民安,就算是万世之后,您也是一代贤后。”

“一代贤后?”太皇太后冷哼一声,“区区四个字而已,就这么换走了哀家的一生?”她那年才不过是个刚满十岁的女童,头上扎着两只总角小髻,在姑母冯昭仪的宫中奶声奶气地唱歌。那个她该叫姑父的男人,捂住了她的嘴。她挣扎哭号,用尽全力去踢打那人身上的龙纹,可那凶恶的人还是一头压下来,剧痛刺穿了她还没长成的身子……

“娘娘……”崔姑姑的手直发抖,连梳齿钩住了太皇太后的头发,都没有察觉。她已经许多年没有这么叫过了,她清晰地记得,当听说文成皇帝留下殉葬的旨意时,年轻的皇后曾经是多么惊恐绝望。可现在,太皇太后妆容精致的脸上,已经很少能看到情绪变化了。

不过一转眼,太皇太后便恢复了从前一样的冷静:“还用从前那件素纱衣裳吧,明天你留在这里照看恂儿,不准任何人进来,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哀家去了昌黎王府。”她要去跟柔然人谈一个条件,就像从前跟朝中重臣、南朝使节谈条件时一样。即使贵为太皇太后,她依旧什么都没有,能拿出来做交换的,只有自己。

崔姑姑应了声“是”,把备好的衣裳、首饰放在一边,又去隔壁抱了皇太子来,送到太皇太后面前。这已经是太皇太后抚养过的第三个皇子了,她还要不惜一切代价,把这个孩子送上龙座。她的一生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没有父母,没有爱人,没有孩子,没有朋友,她能抓住的只有权力。

太皇太后端详着皇太子的小脸,林琅生下这孩子便去了,倒是省下了不少麻烦。她知道拓跋宏是个重情的人,只要看在太子生母的分儿上,这孩子就一定能成为他的软肋。她心头忽然泛起一丝柔软,当年宏儿刚抱过来时,也是小小的一团,包在龙纹襁褓中,白皙粉嫩,乍一看倒有点像个女娃,长大些才变得英气了。

皇太子像是困了,直往崔姑姑身上蹭。太皇太后忽然“咦”了一声,自言自语似的对崔姑姑说:“这孩子的父母都是面容清瘦的人,怎么他倒长得眉目阔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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