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迎月从岛屿内掠出,短短一息的时间就跨过十万丈距离。
这个过程中,她一直用神念感应着外面的情况,并看到师兄和陆森的战斗到了分出胜负的最后阶段。
她已看出,师兄占据了上风,只差一击便能击杀陆森。
不仅她与睚眦的战斗峰回路转,师兄此刻也是转危为安了。
她内心稍霁,心底才刚松了一口气。
这口气还没呼出,却万万没想到变生肘腋。
最后半息的数万丈路程中,一道身影兀然挤进她的神念中。
她愣了愣,对方就像睚眦从虚空里踏出时一样,在现身之前让她完全捕捉不到气息。
她愕然看着那道披着蜥皮的身影出现在师兄二人中间,然后伸出手,各自击了他们一掌!
陆森仙灵上的龙气箭失终于穿透,他气若游丝地往下掉去。
师兄则像被扎了洞的牛皮水囊一样,生机如水一般哗啦啦倾泻而出,止都止不住!
很快,他便一只脚踏入了鬼门关,另一只脚也迈开步伐,就要全部踏入进去,浓厚的死气尽现。
这一幕落在程迎月眼中,她内心剧震,凄然喊道:“师兄!”
……
岛屿外的众人纵然不清楚里面的异兽发生了什么,但往往结果说明一切。
而程迎月平安出来,这便是结果。
此时,他们见她带着无尽的惊怒与悲愤,凛然气息狂涌而来,杀气更是让他们皆寒毛炸起,纷纷摆出了防御的姿态。
任谁看上此时的缠丝天魔一眼,都会心生退避三舍的恐惧。
蜥皮里的唯我天魔心中尤惧,他本欲等彻底掐灭苏憾的生机才离去,毕竟此事也差不多快完成。
只是,他神魂疯狂地嚎叫着若现在不走,便再也走不了。
事实确实如此,程迎月已经提起真龙弓,神念聚焦在唯我天魔身上,锁定他的位置后拉弓射出令天地色变的一箭。
面对这一箭,唯我天魔并不怀疑它会让自己付出性命的代价。
他咬着牙,带着可惜之意抽回手,蜥皮上露出眼睛的那条缝隙也立刻合拢,将他完完全全包裹起来。
苏憾脸色没有丝毫血色,身上甚至泛起了尸体才有的青黑色。
他灵气停止了运转,闭着眼睛一头栽落下去。
与此同时,那蜥皮人影的气息消失在程迎月神念中。
对方气息消失得一干二净,若非师兄和陆森各自生机被磨灭,她都要怀疑方才是不是真的有第三人出现并偷袭了二人。
“吼!”
龙气箭失呼啸而过,射空并失去目标后,很快便消散了。
程迎月看着蜥皮人影消失的位置,双眼中怒火几欲喷涌而出。
她真想把这神秘人追杀到天涯海角去,将其揪出来挫骨扬灰!
她的杀意,从未如此浓烈过!
然而此刻,她不得不压制自己的杀意,将心神放到师兄的身上。
程迎月闪身来到跌落的苏憾身旁,在半空中将他稳稳接住,眼神中尽是关切焦急之意。
她紧抿双唇,抱着苏憾扭头就往浮空山脉岛屿掠去。
“冬。”
周行言眉头紧皱,看着跌落海中激起水花的陆森,身形微动,就要往下飞去。
程迎月冰冷的声音却突然响起:“你们,都不许动。”
周行言顿时感觉一股极为危险的气机锁在他的身上。
只要他敢动,等待他的便是索命一击。
周行言咽了咽口水,“缠丝天魔……我宗宗主……”
“闭嘴,陆森死活与我何干?敢动,便与他一起死。”
冰冷的话语,恐怖的威压,压得他再难开口。
他也不敢开口,场间谁不知道此时的缠丝天魔就是即将炸开的火药桶,胆敢去触她霉头的,都是自寻死路,嫌自己命长。
于是,周行言也好,常新庆、贺世等人也罢,所有人都凝固在原地,如她所说的那般一动也不动,像是插在半空中的稻草人。
陆森落在海中后,一点一点往海底沉去,周行言只能尽量地用神念看着他,期望危机解除后再下去救他。
郭太高和误情天魔当然不在限制行动的行列中,他们略一犹豫,紧张地跟在程迎月后面一起飞去。
陈初瑶则还是被通阳仙人锁在灵气里动弹不得,只能目送他们远去,脸上满是泪痕,心中焦急无比,喃喃道:“公子……”
……
程迎月落在岛屿边缘的山脉上,将苏憾平放在地面上。
郭太高二人踏在片刻前还是绝对死地的土地上,迟疑着说道:“那异兽……”
“死了。”程迎月边言简意赅地回答,边取出几瓶丹药,一股脑地倒进苏憾口中。
药力入口既散,如涓涓细流流淌他的全身,然而无法使他身上的青黑褪去半点。
郭太高二人为程迎月的回答而面面相觑,极为惊讶。
只是此时不是发问的好时候,他们知道救回苏憾的命才是至关重要的。
郭太高神念扫过,快速说道:“此刻的他,只是靠着异乎常人的神魂之力勉强吊着最后一口气,丹药的恢复对他来说,杯水车薪……”
程迎月沉默着,取出一瓶又一瓶能让所有修行者都为之疯狂的珍贵丹药,喂苏憾服下。
她知道杯水车薪,但杯水也是水,也是维系生机的一丝希望。
丹药很快就喂完了,苏憾的情况还是没有好转,她继续拿出近千年来,她在龙巢蜃境里获得的一些生机盎然的草药植物,用灵气碾碎后渡入苏憾口中。
比炼制过的丹药更野生、更狂暴的药力在苏憾体内散开,可也只能让苏憾的生机稍微旺了片刻。
随着药力被完全消化,他的生机又退到了及及可危的状态。
“不行,丹药只是治标不治本……”郭太高皱着眉,轻声说道。
误情天魔神情严峻,眼底深处带着一丝悲戚之意,在他看来,苏憾大概率是救不回来了。
前世惊才艳艳的无迹天魔,今世同样妖孽无双,而且如今还是星火对付“他们”的最大希望,却没想到被偷袭,生命之火就要熄灭在这里。
他面露悲痛,紧紧握住了拳头。
程迎月脸色差到了极点,黑色的眼童只倒映着师兄那仿佛睡着的脸。
第二次,这是第二次了。
她又一次眼睁睁看着师兄死亡。
千年前,是师兄自己选择要求来世所以施展了还阳秘法,这个决定她无法干预。于是仅有三境的她,只能悲伤地在一旁看着他皮肉消解,神魂消散。
如今,她已是九境,是飞升之下最强的修行者,远处的各大仙宗宗主,都因她一句话而变成了木头人。
她本该无所不能,却还是只能再次眼睁睁地看着师兄的生机流逝。
依旧无能为力。
巨大的无力感攥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双耳嗡嗡作响,无法听清外界的话。
她阴霾顿生的脑海里,只回荡着一句话——
一定要救师兄,无论如何,都要救下他!
师兄把自己从鬼门拉回来这么多次,自己现在也要把师兄从鬼门关拉回来!
就好像他三番四次救下自己一样,此刻轮到她来……
嗯?
等等。
程迎月思绪纷飞,思索如何救师兄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抹亮光,她好像抓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就像师兄救我一样……”
她喃喃着,脸上的焦急担忧之色骤然收敛,取而代之的是思索之色。
郭太高二人见状皆是一怔,随即紧张地屏息,目光灼灼地看着程迎月。
程迎月双目一凝,张开手掌,一朵赤红火焰骤然出现在她手心。
嗜血、暴虐之意顿时充斥在这片空间里。
郭太高二人看着火焰,内心陡然躁郁起来,双目血丝浮现,死死地盯着那火焰。
“就像三年前救我一样,用心火!”她看着睚眦死后留下的心火,脑海念头纷呈。
师兄说过,真龙乃天卷一族,它们的心火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存在,对诸多种族都多有裨益。
像他之前在无衍仙宗的龙尸里借助心火提升修为,又或者为她驱除飞升之门反噬的极寒之意,只是其微小的一点效用罢了。
心火的价值,远超于此。
程迎月看着手中跳动的心火,它似乎永远都不会熄灭。
就那么热烈地燃烧着。
在这火里,她看到了救回师兄的最后希望。
只是,睚眦本性太过血腥好斗,若将它的心火放入师兄体内,师兄会不会受到它的影响?
若到时醒来的不是师兄,而是性情大变的人形睚眦,那该怎么办?
这缕忧思在她脑海只是稍微冒了一点头,但很快被她自己按下。
不管如何,总比人死灯灭好。
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
而且,万一不是睚眦影响师兄,而是师兄驯服了睚眦心火呢?
五五之数,还能救回师兄,划算!
或许都不能说是五五之数,就她而言,她盲目地相信着师兄一定会驯服睚眦心火!
她不再犹豫,双目坚定,操纵着睚眦的赤红心火放在苏憾的胸口上,并引着它往他的神魂落去。
火焰消失在视线中,郭太高二人眼中恢复清明,随即骇然无比:“这,这是何物?!”
“那异兽是真龙子嗣,这火,便是它的心火。若此刻有什么能够救师兄回来,给师兄提供永不熄灭的生机,也只有这心火能做到了。”程迎月说着,小心翼翼将心火与苏憾的神魂相碰。
苏憾原本暗澹无光、即将熄灭的神魂,甫一碰到饱含难以估量的生机的心火,便如饥似渴地将它纳入进来。
二者缓缓地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
下一刻——
“轰!”
一团炽烈的红色暗金心火,在苏憾神魂中熊熊燃烧起来!
火焰勐烈跳动间,火舌吞吐着伸出道道流光溢彩的火线,与他的神魂相连,使他的神魂体表也带上了赤红的火焰,同时,无限的生机亦蓬然爆发!
程迎月三人只觉得苏憾体内如有一只洪荒勐兽正在苏醒,磅礴的生命力溢出体表,让三人分外心惊。
随后,程迎月担心的事情,也终于发生了——
苏憾皮肤的青黑色以及浓厚的死气陡然间一扫而空,但他也没有恢复正常的肤色,因为一抹赤红自他体表浮现而出。
赤红蔓延,将他的眉毛、眼睫毛、他的一头黑发,全部染成了红色。
同时,一股狂暴之意也隐隐而出,似要将旁边三人噬杀。
远处,几大仙宗的巅峰人物也感受到了苏憾传来的气息,皆有些瞠目结舌。
程迎月不无担心地仔细观察着苏憾,忧色萦绕在她眉间。
苏憾赤红的眼睫毛微颤,颇有苏醒之意。
随着微微开合的眼皮,一股嗜血的气焰从眼睛的缝隙散逸而出。
“仙二……”郭太高心惊,认真地说了一句:“小心。”
程迎月也看着苏憾,心里冒出危险的预警,但她没有退回,还是靠在他的身旁,神色紧张地注意他的变化。
就在苏憾神魂内的心火燃烧到极致,身上的气焰也达到顶峰,让大家都以为他在下一刻就要睁眼时——
他皱了皱眉头。
紧接着,眼睑紧紧闭上,睫毛不再轻颤,眼皮缝隙的凶光也被收敛了回去。
他身上的气焰,一点一点地被敛回。
程迎月目光一亮,惊喜地说道:“是师兄!师兄的意识将睚眦的心火压下去了!”
很快,睚眦的残暴之意已经完全被苏憾敛入体内。
只是等了许久,还未见苏憾睁眼醒来。
程迎月几人神念立刻扫过,往他的神魂探去,当即发现他体内的凶焰依旧,神魂里的赤红心火也在勐烈燃烧。
他只是把外溢的气息拉回来罢了,远远没有到压制睚眦心火,完全让心火如臂使指的地步。
他赤红的头发与眉毛也是左证。
程迎月气质大变的苏憾,心情复杂地喃喃道:“师兄……”
至少他表面已平静下来,而且此时生机勃勃,甚至远超以往,不再有方才濒死的模样。
生死之危,总算安然度过了。
程迎月不敢奢求再多,她放松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发了一会儿呆之后,像个孩子般笑了起来。
笑容中,是纯粹的喜乐。
她做到了。
她将师兄从鬼门关里面拉了出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