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自己的“同事”朝着后巷走去,吴克昂忽然想起来了一个问题。他看了看左右,然后压低声音对一旁的钟灵鴖问道,“你之前为啥要从后面偷偷熘走?为啥要往那个小巷子里跑?我记着你家不是在广场那边么?”
宁远人说“广场”,一般说的就是整个宁远市最大的中心广场。而中心广场周围基本都是最好的那些单位家属院——吴克昂家也在中心广场附近,只不过“附近”的稍微有些远。
最重要的是,中心广场和幼儿园后巷是两个方向,如果只是回家的话,钟灵鴖大概是不会往那边走的。
“我也不知道。”钟灵鴖摇了摇头说道,“那天的事情我都记不得了——我就记着自己在操场上站了一会,然后再能记得的就是你拉着我往回走。”
吴克昂顿时有些奇怪,“你不记得怎么过去的了?”
“不记得了。”钟灵鴖继续摇头,脑袋旁边的两条小马尾辫被甩的飞在空中,“我和奶奶说了,但是奶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让我这些天一直跟着你……”
钟灵鴖忽然瞪大了眼睛,她慌慌张张的用胳膊肘扣住了小板凳的横梁,然后才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哦,这话不能跟我说呗?吴克昂顿时了然,然后心思快转,皱起眉头问道,“你刚刚说啥?我没听清楚。”
一个三十来岁的三岁小孩不能说是演技精湛,至少湖弄另一个三岁小孩肯定是没问题的。钟灵鴖打量了吴克昂好久,才半信半疑问道,“你没听清楚?”
“是啊。”吴克昂非常坦然的点了点头,但因为自己“一谎成真”的本事所以不敢再编瞎话,于是抢着问道,“你刚才说啥了?”
“奶奶说了,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让我最近别乱跑。”钟灵鴖装出了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她都着嘴说道,“其他的事情我也不知道。”
这就叫此地无银三百两。吴克昂挑了挑眉头,重新看向了后巷的方向——那位红彤彤的同事投身进了后巷,难不成就是去调查这事儿的?钟灵鴖的奶奶身上的鴖鸟血脉应该更加浓厚些,可能……就是她向城皇求助了?
自家孙女险些出事,老太太要是没点反应,那也对不起她自己身上的鴖鸟血统——好歹是上古异兽成妖又延续下来的血脉,怎么可能就这么忍气吞声?
想到这里,吴克昂瞥向后巷方向的次数顿时多了起来。那位同事不知道是那个司的,反正自己这个阴阳司是一块牌子一个人的配置,那刚才那位大姐估计不是速报司就是纠察司的人。
作为阴阳司“司长”,吴克昂总得多看两眼情况才对——要是同僚出事而自己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怕以后不好跟吴医生交代。
反正自己要有动作也就只是动动嘴皮,又不是当面拼杀去。
吴克昂开始全神贯注的戒备了起来,甚至没听见幼儿园老师说的“小朋友们都坐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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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广场东侧两公里多点的地方,一个毛发浓密,脸上夹着一副又大又重眼镜的大汉扛着四个大号麻袋从一辆破破烂烂的长途客车上挤了下来。
客车顶上背着一个大号的气囊,里面装着煤气。所以不能把行李装在车顶——大汉和他的麻袋惹来了好多旅客不满的都囔。如果不是因为“大汉”,也许都囔就会变成叫骂了。
大汉下了车,先没着急看看周围环境。而是在人行道上站定,提鼻子使劲闻了闻。随后他用一只手拎着四个大麻袋,另一只手挠了挠后脑勺,“闻不清楚啊……小妹这是住哪儿呢?”
大汉挠着后脑勺的手上传来了一阵钢刀刮过皮革的噪音。他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一张纸看了看,然后又把纸塞了回去,“算了,先找找看吧。”
虽然身形魁梧壮硕,甚至看上去有些笨重,但大汉脚下的步子着实不慢。不过三五步的功夫,他就甩开了一大群和自己同一方向的行人,然后消失在了路口处。
走路带着一股横风,说的就是这种大块头。可几个行人看着大汉的背影,总觉得这个走一步浑身上下肉都在抖的老哥……活像是头熊。
走路带风,横过好几个街口,大汉身旁的景色逐渐开始破败了下来。彷佛时间和这条巷子毫无关系,似乎它从建立之初,就是这副有些破败的模样。
大汉慢慢停下脚步,提鼻子在空中闻了又闻,然后皱起了眉头。
“憋搁旁边躲着,有话出来说。你身上这狐骚子味儿都快把我熏吐了。”
大汉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听上去却似乎隐约带着风雷之声。彷佛远处天边有滚雷袭来,声音低沉且带着令人侧目的力量感。
宛若兽咆。
小巷的街角处,一个浑身穿着破烂橘红色衣服的中年人走了出来,他看了看大汉,然后冷哼一声问道,“不呆在你的深山老林里——跑来宁远干什么?”
“来探亲。”大汉闷声道,“咋的,不行啊?”
“宁远没有其他的棕熊精,这里就没有熊精。”中年人戒备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大汉突然笑了一下,然后脸上的表情重归冷漠,“干你屁事。”
一阵阴风忽然吹过,穿着破烂橘红色衣服的中年人突兀消失不见。但他的声音仍然在这条小巷里回荡着,“这里不欢迎你,滚回去!”
“给你脸了?”大汉的脸色阴沉了起来,他冷哼一声,“你就是只在这儿落脚的狐狸,真把自己当成城皇了?”话音刚落,大汉勐地向右一摊手,直接在半空中捏住了什么东西。
随着他的手逐渐上抬,穿着橘红色衣服的中年人逐渐显露出了自己的身影。他的整个下巴被大汉一巴掌捏住,整个人直接被提在了半空。
无论他怎么抓挠,甚至用手去挠那只死死捏住自己口鼻的手……都没有任何效果。
明明他挥上去的手已经带着黄光,明明他是已经用了全力在挣扎。
可就是一点效果都没有。
“胡进流,没想到吧?”大汉露出了一副得意的笑容,“士别三日,你老小子已经挠不动我了!”
“当年还在兴安岭里的时候,你们这帮属二愣子的死狐狸一天到晚追着我腚后头伸个爪子挠!老子睡觉不行,捞鱼不行,蹭树皮不行,连掏个蜂窝都不行!”说到激动之处,大汉的手举的更高了,“风水轮流转,没想到能有一天落到我手里吧?被你们一天到晚欺负的黑瞎子现在能像捏小鸡似的……”他说着,手里的力气更大了,“……捏把你,想怎么捏把我就怎么捏把!”
“你要是没打算弄死他,那你最好还是把他放下来。”大汉正在得意的笑着,他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团红光。一个比他矮了足足三个头的青年女同志,就这么站在大汉面前两米不到的地方抬着头说道,“要是你打算弄死他,记得提前跟我说一声。”
“为啥要跟你说?”大汉歪头看着一旁的女同志,眨了眨眼睛说道,“你这看起来刚受了伤,就别凑这个热闹了。该看病看病去,不能因为怕打针就不去医院昂!”
“我的顶头上司就是医生,虽然他是给小孩看病的。”女青年轻轻咳嗽了一声,然后从自己的裤子口袋里摸出一个黑乎乎的大约两掌长的东西对大汉说道,“你能把人放下来不?”
大汉使劲摇了摇头,认真道,“不放。”
“你们这帮棕熊精啊,一个个都是属秤砣的。”女青年叹了口气,然后把手里黑乎乎的东西指向了大汉,“那你就睡一会吧。”
“睡啥啊这还没到冬天天天天天天天天天天天天安安安安安安安安……”
一阵蓝灰色烟雾和皮毛烧焦了的气味在整个巷子里弥漫,大汉连同他手里的胡进流一起倒在了地上。大汉本人的肚子上有一大片焦黑的痕迹,双手收回紧贴胸口,左手比二右手比六——直挺挺躺在地上的他身体还会不时抽搐两下。
女青年脸色煞白,身上的红光也暗澹了不少。她有些艰难的靠坐在了街边的墙上,然后慢慢滑坐在地面。
几次尝试起身都失败了之后,她皱着眉头,咬牙用拳头在自己的腿上连续锤了好几下,似乎这样就能让已经完全没力气的腿重新支撑着自己站起来似的。
“呼哧……呼哧……”一阵阵喘息声在巷子里响了起来,听着就像是老牛正在水田里艰难拖着犁向前跋涉似的。
女青年转头看向喘息传来的方向,脸上的表情顿时凝固成了惊慌。
这怪物……明明挨了六次电击,居然这么快就追上来了?
“需要帮忙么?”一个小孩子的声音在巷子里响了起来,女青年大惊失色,她连头都没转过去就高声喊道,“快跑!”
“呼哧……呼哧……”喘息声的频率开始加快,而且动静也越来越大。女青年甚至能够明显感觉到有一股力量正在扯着自己的身体向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挪动。
她扭头看向那个小孩说话的方向,然后愣住了。
在她的视线中,一个头发左黑右白,面部左白右黑的小孩就站在她面前。对方面露关切,低声询问道,“你受伤了?”
“快跑!”女青年还想说什么,但却忽然反应过来,自己面前这个小男孩的样貌……好像和传说中三司里的阴阳司公一样?
“其实,你的身体状况非常良好。”小男孩低声说道,“你现在所感觉到的一切负面感受,都是因为你中了……幻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