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需要人陪伴的时候，柳含烟是脆弱的。她心中一直给予并维持着的强大支撑力，就是肚子里那个属于她跟墨擎宇的孩子。

离开墨擎宇的身边，也有一段不短的日子了。她一直刻意压制的思念，在趟到手术床上这一刻，全盘崩溃。那些如潮涌一般的感情，压得她喘不过气。

耳边，是轻柔的摇篮曲。眼前，是一片郁郁葱葱的草原。有阳光、有花朵、有大树，还有一脸浅笑的墨擎宇。

这种状态，一直维持到麻药褪去的那一刻。

柳含烟恍恍惚惚的睁着眼，先前手术刀切割肌肤的细碎声响，一点儿也没钻入耳中。尽管，沈忆柳时不时的发出一声简洁的指令，然后递出手里的手术用品。

“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漂亮吗？”神智恢复过来的第一秒，柳含烟就迫不及待的问了起来。

沈忆柳淡淡扫了一眼，站到柳含烟面前。她的眉头紧紧皱着，声音听上去，也当真是带了一丝歉疚，“柳含烟，我很抱歉的告诉你，孩子没保住。”

“你在跟我开玩笑对不对？”柳含烟愣住了，声音轻如梦呓。接着，她就狂躁了起来，心中难平的情绪让她的脑袋都快要炸开了，“沈忆柳，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你是不是怪我抢走了墨擎宇？你不要跟我开这种玩笑，我要我的孩子！”

最后几个字，柳含烟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吼出来的。是啊，除了孩子，她可以谁都不要。

沈忆柳的目的，从来都只有墨擎宇一个。既然她要，那就拿去好了，她不稀罕。可是，孩子，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就算是拿走她的命，她也得要这个孩子！

“这里是医院，但不是神经病院。柳含烟，孩子没了，我也觉得很惋惜。但你没有家属在场，没人能帮你拿主意。在大人跟小孩同时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我们只能选择保住大人。也就是你，柳含烟！”沈忆柳一字一句，清楚的说道。

漂亮的眉头搅在一起，像是花式咖啡上好看的花纹。柳含烟看着这对眉毛下，那双带着诚恳而坚定的眸子。

“呵呵，保住我。沈忆柳，你可真伟大！”保住你的情敌，对你而言，有什么好处？难道说，当真是所谓的医德绊住了你么？

孩子没了，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柳含烟心中百感交集，冷笑之中，带着尖锐的讽刺。面对她的挑衅，沈忆柳死死咬紧牙关，忍下愤怒。

“你可以说我假，也可以说我无情。哪怕是说我表里不一，口腹蜜剑，蛇蝎心肠，我都可以忍下来。在这个时候，我最希望的，就是你可以看开一点。”沈忆柳耸了耸肩，挤出一个无害的笑容。

柳含烟，只有你好好活着，我才能往死了折磨你！

看着沈忆柳精致到让人惊叹的美丽容颜，柳含烟的眸子不住轻晃。这个女人，真的是那个不惜一切手段跟克制心中妒火，也要留在墨擎宇身边的那个沈忆柳吗？

不，这不是她该去想的！

“你把孩子还给我，别再跟我开这种滑稽的玩笑了。沈忆柳，你觉得，我会相信你说的话吗？”凭借着最后一丝理智，柳含烟无力的出声。

别再说孩子没了，好吗？这句话，她死都不会接受。

“如果你不相信我，那我也没办法。”沈忆柳丢下一个无奈的眼神，轻轻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

这个表情，让柳含烟心中一颤。

还来不及继续发问，沈忆柳已经轻轻别过脸，用类似疲倦跟怜爱的口吻对身边的小护士说：“带她去病房吧，我之前安排好的那一间。”

“好的，只是，那间是VIP特护病房。沈医生，你确定？”小护士惊讶的看着沈忆柳，她跟这个产妇之间，好像早就认识了呢。

可是，她明明记得，这个产妇说过自己是孤儿。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那……她跟沈医生，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嗯，就是那间。所有的费用，记到我的账上。”沈忆柳眉头一挑，脸上闪过一句“那又怎样”，又闪过一句“有问题吗”。

小护士点了点头，疑惑的看了看沈忆柳，又看了看柳含烟。接着，便绕去手术床那边，打算带柳含烟去病房。

当手术床推过沈忆柳身边的时候，柳含烟听到她用无比歉疚的声音对自己说：“我能为你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她很想苦涩一笑，可脸上的表情，早就在绝望这一栏定格了。

心中一直绷得紧紧的神经，砰的迸裂。柳含烟听到那轻微的碎响，眼泪再也无法抑制的流了出来。她就像一尊陶瓷娃娃，没有了任何情绪。

特护病房装修得很别致，甚至，有那么一点温暖。

“柳含烟，你的孩子没了呢？嘿嘿，没了，孩子没了。”古怪的声响从喉咙里传出，撞到墙壁上，又从四面八方撞回耳中。

柳含烟抬手轻轻抚摸在自己的腹部，一片平坦。她不敢相信，刚刚的声音，是从自己嗓子里传出来的。

可是，那些古怪的声音越来越多。最后，变成了撕心裂肺的惨叫，“你，就是你这个不详人！你是个孤儿，所以不配有孩子！柳含烟，你把孩子还给我！”

一行清泪从眼眶中跌落，柳含烟无助的扯着自己的头发。她心中最为脆弱的神经崩溃了，巨大的绝望，折磨得她快要死掉了。

尖叫着跳下床，把手边能摸到的一切狠狠地砸到地上。砰然迸发的碎裂声，如指甲挠墙的声音一样凄厉而尖锐，可正是这样，才能让她的心里稍稍安稳一些。

柳含烟哭得悲呛，蹲在地上紧紧抱住自己不住颤抖的身子。

谁，还能有谁可以帮助她？她要她的孩子，她要那个孩子！

对，孩子没有死，肯定没有死！

脑子里不断闪过的字眼，让柳含烟再也呆不下去了。她要去找顾烨华，他最疼她了，一定会拼了命的帮她找到孩子的！

“哥……”柳含烟哽咽出声，“哥，我的孩子不见了。你帮我找，好不好？哥，你快去找！快点去找柳含烟这个贱人，把我的孩子要回来！”

柳含烟已经开始濒临崩溃，裂满红血丝的眼里闪着寒光。在她心中，就是自己弄没了孩子，也一心想要揪出害死自己孩子的那个柳含烟。

在这一刻，辱骂自己，才是盛放她所有支撑力的终极。

坐在地上，捡起花瓶的碎片，柳含烟机械的伸出光洁白皙的手，一道一道划着。血，一滴一滴的顺着胳膊滴落在地，留下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她突然站起身，拉开病房的门就往外跑。

沈忆柳正在为下班前，做着最后的查房。才刚刚出了电梯，就看到柳含烟像阵风一般冲撞了过来。猛烈的力道，砸得她肩膀生疼。

“柳含烟，你要干嘛？”沈忆柳惊恐的张大眼，看着因为碰撞到自己，而突然停下脚步的女人。

眼前的柳含烟，已经失去了一贯的风轻云淡。她的头发乱糟糟的，估计被撕扯了不知道多少次。

柳含烟歪着脑袋，眼里只剩愤怒的精光。

忽然，她朝着沈忆柳冲了过去，“我认识你，你是沈忆柳！你为什么要留着我的命，而不是留着我的孩子？”

“开什么玩笑，难道，你想你的孩子跟你一样，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吗？”沈忆柳鄙夷的扫了一眼，有病吧，反反复复的问同一个问题，烦不烦！

听到她的话，柳含烟一愣，死死钳制在她双肩的手，也松了力道。沈忆柳趁机甩开她的手，“你给我听着，孩子没了还可以再要。你的身体是你自己的，别不知道爱惜。要知道，你这条命，也是刚刚才捡回来的！”

言辞之间，满满的全身对柳含烟的关心。

“别拿这些骗人的话来哄我，你跟你妈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柳含烟愤怒的眸子，已经变得通红。单欣珍对她母亲做过什么，她可都记得清楚着呢！

听到柳含烟的矛头指向了自己的母亲，沈忆柳不甘示弱的回击，“你跟你妈也都一样，全是不知廉耻的女人，只会去勾引别人的男人！”

沈忆柳失了仪态，厌恶的拍了拍自己身上，柳含烟刚刚抓过的地方。哪怕，根本一丝灰尘也没有。

她就是觉得恶心，更觉得柳含烟脏！

“沈忆柳！”甜美一笑，柳含烟轻轻喊出声。笃定的眸子里，被细碎的愤怒，一点一点填满。在对方嫌弃的丢过一个卫生眼之后，她抡圆了胳膊，使出浑身的力道，甩了一个巴掌出去。

啪……

清脆的声响，在走道上久久回荡。沈忆柳的脸上，留下一个清晰的五指印。

啪……

又是一声清脆的声响，柳含烟甩了自己一耳光。

沈忆柳愣住了，“柳含烟，你到底在发什么疯？”

要说不生气是假的，可柳含烟这神经病，在甩了她一耳光之后，又打自己。这，分明是有病！

柳含烟直勾勾的盯住她，一个字一个字，冷冰冰的说道：“沈忆柳，第一巴掌，我是代我妈打你的。第二巴掌，是我还给你的恩情。谢谢你的特护病房，也谢谢做为我产妇医生的你。”

说完，柳含烟扭头就跑，耳边只剩呼呼的风声。

沈忆柳颦紧眉头，先是一愣，继而惊慌的喊了出来，“柳含烟，你现在不能做剧烈运动！”

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尽管，柳含烟刚刚才甩了她一巴掌。

然而，柳含烟并没把她的话听进去。她只是死命的跑着，像要躲开什么一样，怎么都止不住奔跑的脚步。

柳含烟，你看看你，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

柳含烟，关于墨擎宇最后的纪念，也都没有了呢。

……

她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在不断的呐喊着。这让她感觉疼痛，也感到心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