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朱缺刚动了远行的念头,毛骧就找上门了。
“少爷,老爷让你回一趟拱卫司。”
“什么事情?”
“具体不知道,应该是好事。”
朱缺无奈之下,只好让两名小侍女在醉仙楼等着,他自己骑着瘦驴,晃晃悠悠的来到拱卫司衙门。
朱元章在密室里喝茶,翻看一卷大明全辇图,眉头紧锁,看上去心事重重。
“爹,啥事这么急?是不是工部把那一百多万张新式步犁的加工费拨付下来了?”朱缺一进门就嚷嚷,“那帮臭不要脸的,太不像话了!”
“儿子的家底儿都给朝廷掏空了,还怎么享受美好生活啊!”
朱元章似笑非笑的瞅着朱缺,道:“儿子,钱对你那么重要?”
“钱不重要什么重要?”朱缺一下子炸毛了,急吼吼的说道:“你知道吗爹,为了攒下那么一点家底儿,儿子耗费了多少心血啊!
本想着等爹回来,咱父子隐居山林,给你多纳几房小老婆,谁知道你这大渣男一回来,三下五除二就把儿子的一场大富贵给祸祸了!”
“爹,你简直就是个败家子啊!”
朱缺在地上走来走去,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嘴上骂个不停。
朱元章却老神在在的瞅着他,一直等到‘儿子’闭嘴,方才悠然说道:“钱财嘛,都是身外之物,散尽了还能赚回来,你不是很会赚钱吗?
这样,咱在皇帝面前给你讨个恩典,封赏你个四品、五品的大官……”
朱缺连连摆手:“不干,干不了,不想干!”
朱元章嘿嘿笑道:“你这个废柴分明就是懒,不过,咱们的洪武皇帝听说你的惫懒样子,反而更加喜欢,说唯有你这般只贪财不求上进的废柴,才能办理眼下的这件大事!”
朱缺使劲揉着眉心,没好气的说道:“爹,你这是把儿子往火坑里推啊?”
“儿子是什么样的人,爹你还不清楚?”
“种种田,搞搞钱,泡泡妞,偶尔欺负欺负人,当一个纨绔恶少还差不多,能干什么大事啊爹……”
朱元章也不生气,依然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看得朱缺心里一阵发寒。
忍不住,就悄咪咪的打了一个冷战。
洪武大帝!
这是存了一丝杀机?还是另有所想?这样子看上去和蔼可亲,俨然是父慈子孝,可朱缺忍不住就一阵心惊肉跳。
“爹,工部的那笔钱……”朱缺刚一开口,就被朱元章挥手打断。
“儿子,陛下已经传下旨意,敕封你为赤子伯,”朱元章站起身来,伸了伸懒腰,“走吧,这就进宫面圣谢恩去。”
进宫、面圣谢恩?
爹,您不就是圣上么……
不愧是当皇帝的,这演技,果然胜过陈康熙、胡元章、陈洪武不知凡几。
“爹,儿子言行无状,贪财好色,好吃懒做,厚颜无耻……”朱缺开始撒泼,都恨不得打滚求饶了。
朱元章却浑不理会,迳直出门而去。
朱缺长大嘴巴,张口结舌好一阵子:“爹……”
这时候,毛骧悄然进门,躬身道:“少爷,走吧,属下领少爷去进宫面圣……”
……
大半个时辰后,三拐两拐的,朱缺跟着毛骧穿过好几道门,终于来到一座甚为宏伟的大殿前。
一路上,并未见到任何一个手持兵刃、虎视眈眈的‘大内侍卫’,反而见过好几拨趋步而走的太监,看上去小心翼翼的,生怕发出什么声音。
整座皇宫‘前院’,安定祥和,唯一的感觉就是花园挺多,但高大树木基本没有。
这跟他想象中的皇宫根本不一样。
可是朱缺心里却明白的很,当他一步踏入皇宫后,暗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悄咪咪的窥视着、追踪着、防备着……
在大殿前,毛骧回头低声嘱咐:“少爷,等会儿进了奉天殿,不要太拘束,也不能太肆无忌惮。”
朱缺默默点头。
进了皇宫,如果还放飞自我,那不是妥妥的找死么!
这一日的天很蓝,日头很毒,阳光白花花的洒下来,很快就让朱缺满头大汗,身上的衣衫也湿了好几片,实在是难以忍受。
反观毛骧,却始终垂手而立,纹丝不动。
火辣辣的日头和湿热的空气,对这位大爷似乎没有任何影响,自始至终,都如一块沉默的石头,直挺挺的杵在奉天殿的门前。
‘等会儿见了面,两个人是不是都有点尴尬啊?’
‘老不羞的,冒充咱爹大半年!’
‘这事弄的,阴差阳错,终于把咱的好日子给断送了……’
就在朱缺一边用袖子扇着凉,一边胡思乱想时,突然,奉天殿厚重的朱红色大门缓缓打开,从里面走出一名中年太监:
“圣上口谕,着拱卫司总旗、赤子伯朱缺进殿!”
朱缺一愣,心下有些迷瞪:‘赤子伯是什么鬼?’
大明开国之初,洪武皇帝朱元章就曾说过,大明爵位,非军功不得封赏……而且,就算敕封他朱缺为‘赤子伯’,这名太监的话也不对劲啊?
拱卫司总旗是什么?
根本就是个芝麻小官,又如何能放在‘赤子伯’前面?
朱缺在心中快速的分析、判断、吐槽,脸上一阵茫然之色:“那个谁谁谁,毛哥,他喊谁呢?不会是本少爷我吧?”
毛骧面无表情的说道:“少爷,圣上宣你进殿。”
朱缺一把抓住毛骧的胳膊,着急的说道:“那你呢?你一起进去保护我啊?毛哥,本少爷给你保镖费,一天一千贯如何?”
毛骧嘴角一抽,苦笑道:“陛下只宣你一个人……”
这时,那名宣召的太监有些不耐烦了,捏着嗓子道:“毛大人,哪位是拱卫司总旗、赤子伯朱缺朱伯爷啊?”
毛骧面无表情的指了指朱缺,没吭声。
“朱伯爷,请吧!”那太监十分冷澹的说道。
“看来,不进去不行了,”朱缺滴咕一句,便松松垮垮的跑过去,拱手道:“有劳太公了。”
那太监一愣:“……”
不过,既然能在奉天殿侍奉,已然算是太监中十分有身份的人物,所以,对朱缺的出言无状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便侧身相邀:“赤子伯,请进吧。”
奉天殿的门槛很高,朱缺使劲跨了一大步,才算没有磕碰到上面。
一进大殿,他放眼一看,不由得愣住了。
这么多花花绿绿的官服、乌纱帽、后脑勺和屁股!
而且,居中的那座甚为简朴的鎏金龙椅上,空无一人?
听到朱缺进门的动静,七八十名文武官员缓缓转头,将目光投向这位狗屁‘赤子伯’,其中的鄙夷、愤慨、失望、遗憾等情绪,竟是丝毫都不加遮掩。
当然,也有二三十道其他情绪的目光。
武官一列中,有几人恶狠狠的瞪着他,眼里似乎都快冒烟了,应该是淮西勋贵吧?
这帮公爷、侯爷、伯爷的子侄,多多少少都曾被朱缺‘坑’过,心怀怨恨也是情理之中……问题是,那一堆文官中的恶毒目光,又是什么意思?
咱不就装了几次逼,打了你们几次脸么,至于如此苦大仇深?
难道,这满朝文武中,就没有一个自己人了?
朱缺心下有些发憷,腹诽道:‘瞧瞧你们这些人的出息,心胸怎么如此狭窄呢!’
他站在大殿门口,一脸茫然的放眼望去,发现这里面只有一个人他认识,却是一身荣华富贵的燕王朱棣,其他诸如李善长、胡惟庸、朱标等人,一个都不见。
难道,咱爹朱重八还不肯挑明了说?
“四哥,哎呀,最近忙什么呢,想死兄弟了!”
朱缺对旁人不理不睬,眼睛瞄着燕王朱棣,张开双臂,便如平日间那般,十分浮夸的向‘四哥’奔去,眼看着便要来一个‘狗熊抱’。
“朱缺兄弟……咳咳,赤子伯,这里是奉天殿,请勿如此!”燕王朱棣一看朱缺向自己奔来,没来由的嘴角一抽,赶紧伸手拦住。
“四哥,兄弟看见你高兴啊,”朱缺笑嘻嘻的说道:“至于其他人,咱不认识啊……”
“大胆!”
“放肆!”
“朝堂重地,大声喧哗,成何体统!”
“……”
很快,周围便是一片严厉斥责之声,直接把朱缺给整自闭了。
他张口结舌好半天,愣是没敢怼回去。
这里是奉天殿,就是传说中的‘金銮殿’啊,一个不小心,被人捏拿住把柄,轻轻松松就可以治他一个灭门的大罪,还是得收敛着些。
不得不说,朱元章这一招挺狠的!
让朱缺根本没脾气。
还是静观其变吧……
于是,朱缺人畜无害的团团施了一礼,便不再吭声,退回到大殿门口的位置,在文官那一序列中站到最末尾的位置……
乖巧的像个受气包小媳妇。
眼观鼻,鼻观心,心无杂念:‘咱是孙子、咱是孙子、咱是孙子……’
“这位便是赤子伯、朱缺?”
突然,有人舌绽春雷,暴喝一声,斥道:“既是朝廷敕封的伯爷,如何不懂朝堂上的规矩?朱缺,你为何进殿后不叩拜陛下?难道,你是心怀不轨,意欲何为?”
“就是就是,此子言行无状,实在有失体统啊!”
“黄口小儿,未建丝毫军功,却能受封爵位,难道咱大明的乌纱帽就如此不值钱吗?”
“哼,此子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东西倒是个东西,但就是不为人也……”
……
朱缺一脸懵逼,讷讷问道:“诸位大人,我认识你们吗?”